第9章
有不少人不喜欢卫衡,因为他太不通世故,别人看他那副寡淡的脸就会觉得眼高于顶和轻漫,可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反而,你要是有事求他,他都不懂拒绝你。 以前还在念书时,有个坐在他后座的女生要他每天带一块巧克力给她,他坚持了一年多,直到那姑娘转学。那时候巧克力这种东西还蛮稀有的,至少我那时就没吃过。他也觉得麻烦,但是他这人就那样,怕跟别人说不。 我是在初三的时候认识他,那时候卫衡高三,我作为校广播站的小记者去采访他,因为他是那一届唯一一个被保送到医科大学念本硕连读的人。 校刊上有一张他的照片,毕业的六月,他应学校要求拍宣传照,站在炙热的阳光下,一手展示着一份录取通知书,一手举着一张照片,眼中的泪混着汗水滴下来。 照片上的男生我认识,名字叫青森,是校田径队的体育特长生,十分高大强壮的人,谈不上英俊,但棱角分明,不笑的话看起来有几分凶恶,但眼神却像鹿一样柔和。 我也采访过他,那时他破了省运动会的记录,被评为国家二级运动员。 卫衡考上保送的前半年,青森回家的时候被几个把摩托骑得七扭八歪的飞车党撞下马路,头磕到高压电箱上,再也没醒来。撞他的人连十五岁都不到,抓起来又放了,只赔了十几万了事。 要采访卫衡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因为他神出鬼没,最后是在图书馆的顶层找到他,我嘴叼一只笔,腋下夹着一本笔记本,从生锈的铁门缝隙里钻过去,卫衡正坐在呼呼作响的空调箱上发呆。 我问他为什么拿着那张照片。 “他练习经常受伤,我是为他考的医生。”卫衡回答,“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没有食言。” 我在本子上写下傻乎乎的句子:“友谊天长地久。” 他看到我写的话,一笑:“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却是我除父母外最爱的人。” 我笔下一抖,抬头看他,他很坦荡,眼神磊落。 2001年《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才将同性恋从精神病人中剔除,但还是将其归类到“性心理障碍”的条目下。 要知道那是1989年,没人敢说出那种话,他敢,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不在乎了,这世上会有人怎么说他,他都不在乎了,因为唯一能左右他悲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我心中一阵闷痛。 我问:“他知道吗?” “不知道。”卫衡笑了笑,“他不是那种人。” “你没有对他暗示过吗?” “没有,我本来打算当他一辈子的朋友,可我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他停了一下,轻声说,“......又这么长。”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拍裤子跳了下去,我跟着他跳了下来,我看着他有点儿难过,我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他慢吞吞地展开手臂抱了我一下,走了。 一个人,抄着口袋,慢慢悠悠地消失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后来我跟他成了朋友,他帮我辅导中考题,但如果你靠他给你讲课提高分数,你中考一定无望,我就深受其害。比如一道地理选择题,abcd四个选项,他会跟你说:“为什么河流左边侵蚀得比右边严重?a不用看都知道是错的,b一看就是错的,d想一想就知道是错的,那就只能选c咯。” 我:“......” 他对人就这样,说话做事,什么都慢半拍,招呼朋友永远只有一句:“谁谁,你坐。” 但我不怪他。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那么快走到那个没了青森的未来。 曾有人评价卫衡性子沉静,但我知道那是死寂。 第6章 阿卷捉虫 回家,拿钥匙捅开门,刚进楼下客厅,一眼就看到池迁一头塑料卷发器,和我妈两个人头碰着头,趴在桌上叠着什么,池迁那个包租婆的形象吓了我一跳,我过去把他头上的粉色卷发器拿下来:“妈你干嘛?” 我妈抬头拦住我说:“别拿别拿,还要喷定型水呢。” 我无奈:“......你又看了什么电视?” 我妈果然两眼发光:“《摩登家庭》里的那卷毛雅各布太可爱了,我们家孩子长得比他好,弄个卷毛肯定好看!” ......雅各布=_= 一开始我以为是《暮光之城》里的狼人雅各布,但我马上意识到,这时候《暮光之城》还没写出来呢,应该是那个叫雅各布的意大利小胖子。 我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灾难性的画面,赶紧把他头上那些全拽下来,可是已经无可挽回了,池迁抬头,那发型简直和樱桃小丸子mama一模一样,他把手上的东西给我看:“爸爸,纸鹤!” “嗯,不错。”我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我无法直视他一张天使般的面孔配上一头魔鬼的乱发。 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罐里,低头压平彩纸,继续叠。 爸爸从厨房伸头出来,拿只锅铲冲我挥:“阿俨,过来尝尝咸淡。” 我走进去,爸爸就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在一边,压低声音:“待会儿阿卷跟你提到他mama,你别说漏嘴。” 得,直接叫阿卷了。 “说漏什么?”我捏了块孜然牛rou嚼。 “刚才孩子问你妈他可不可以去看他mama,我们没跟他说实话。”爸爸没注意到我偷食,一脸忧虑地说,“怕孩子伤心,只说是探视时间还没到,后来你妈教他叠纸鹤,他说他要叠一千颗,到时候带去送给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