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姜南正襟危坐,“我先前还在担心老师您会不会变换了喜好,来时一直觉得忐忑,现在听到老师的话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老师您还和从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陈老发出几声爽朗的笑,感叹道:“你啊你,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几年说漂亮话的本事倒是退步了不少。” 姜南低下了眼,顺着他说:“是,这些年我没怎么和人交往,嘴都变笨了些。” “我看啊,嘴笨也有嘴笨的好。”陈老放下茶杯,视线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这几年没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吧?” 姜南:“都是养家糊口罢了。” “嘴犟。”陈老面容平静地评价了句,稍微停顿几息后,他才缓缓说,“这几年的事儿,我多少都了解了点,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当年的事儿……” 话题最终还是来到了当年,姜南不免坐直了身,手放在膝盖上,一脸诚恳地说:“老师,当年的事儿我都明白,您都是盼着我好,恨铁不成钢,是我太不争气了,辜负了您的期望。” 陈老撇了他一眼,脸色垮了下来,表情很复杂,“行了,你也别在这里长篇大论帮我开脱,当年的事儿我要负多大的责,我自己门儿清。” “算起来,也是我耽误了你这个好苗子。” 姜南诚惶诚恐,“别,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帮了我太多,算都算不清。” 他的大学生活能够那么丰富又充实,完全离不开陈老的苦心栽培。陈老指导他参加比赛,培养他独挑大型活动的大梁,把他带到友人面前露脸。 一桩桩,一件件,姜南铭感于心。 陈老直摆手,“你知道我的性格,客套的话我从来不说。”他布满皱纹的手盖住他的手背,轻缓地拍了拍,满是长辈的关怀,“你啊你,你就是一块风平浪静的绿湖。对你的好,你一点不落全记在心里;对你的不好,就像搅乱了湖水,要不了多久就又和往日一样了。” 可是藏在湖面下的各种伤害和酸楚,在他单薄的身体里要多久才能彻底消失,姜南从来不说。 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最容易遭受不幸的,不幸的一半源于旁人很难透过他们平常的面容窥见那个在无数黑夜里默默流泪的无助之人。 陈老的眼前慢慢被名为“往事”的薄雾覆盖,目光渐渐放空,变得虚无缥缈,“人都是有预感的,自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和你这个小孩肯定投缘。” 他怀念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种灵性,是不被画幅所框住的。明明是相似的构图或者是相同的取材,你的作品就是能够大放异彩。看你的作品,让人感觉到了沉寂,静谧。所以曾经的我认为,这就是你找到的摄影风格。” “只是我太固执己见了,我觉得既然你适合这样的摄影风格,就应该一直坚持下去,钻研到极致,这样才是不辜负你身上的灵性。” “可是,这样反而才是框住了你,你的灵性从不是因为你坚持了某种摄影风格才浮现的。相反,是有了你的灵性才让这种摄影风格变得吸引人。” 欣赏的人能看到什么取决于摄影师想要他看到什么。 艳丽的色彩,新颖的构图,沉郁的心境…… 对于曾经无忧无虑的姜南而言,他想让大家感受到的是澄澈而富有生命力的希望。 对于遭受变故的姜南而言,他能让大家体会到的是他的彷徨无助和苦痛煎熬。 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况之下孕育的两种风格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这在当时的陈老看来绝对是不可理喻的背叛——姜南辜负了他的灵性。 其实更该说的是,他偏离了陈老为他规划的修习之路。 可既然人能是灵活多变的,为什么拍摄的风格不可以? 陈老扪心自问,难道他真的敢拍着胸脯说现在的姜南没有大放异彩吗? 假如那时的姜南真的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他就能重拾回往日的状态吗? 陈老找不出答案,但他知道如果当年他肯多拉姜南一把,姜南就能早日度过混沌的迷惘,看清他要的答案。 而不是等到现在。 是他的顽固耽误了这么好的苗子。 抚拍他手背的力度加重了些,姜南明白陈老的内心正在经受往事的磋磨。 “老师,当年我们谁也没有做错选择。”姜南终于敢在多年后的今天,回忆起那个闷热的夏日,“我的选择,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就算陈老把这个出国的机会给了他,他就能在那时抛弃刚失去父母,还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姜汀,抛弃他唯一的家人吗? 就算陈老没有对他说那番话,他就不会在巨大的落差中生出自卑逃避的心理,和岑归年分手吗? 不会的。 一切的天意都是人为。 所以姜南虽有遗憾,却从无怨怪和后悔。 姜南对他眨了眨眼,笑道:“何况即使是兜了这么一大圈,最后是我的东西也没落到别人口袋,不是吗?” “我知道你是在宽慰我。”陈老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没继续沉浸在过往中。 “那您还有件事不知道,我现在是真的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爱人破镜重圆,师生重归于好。单凭这两点他就已经打败了世界上很多人了。姜南已经很满足,很庆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