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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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下身来,明明和她有半臂的距离,呼吸却好像拂到了她脸上,很像昨晚梦里的感觉。 亦泠立刻闭上了眼,刚刚平复下来的气息又变得紊乱。 片刻后,谢衡之收了手,低声道:“怎么比昨天还烫。” 随即起身走向一旁的三足面盆架。 亦泠偷偷睁开眼,看着他将挂置的面巾放到温水里泡软,然后才拧干,拿过来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你先吃点东西,等大夫下午过来再瞧瞧。” 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模样,亦泠心里已经浮出八百个问题。 最后问出口的,却是:“你昨晚睡得好吗?” 说完,她便仔细地盯着谢衡之的脸色。 “挺好的。”谢衡之抬眼,“你睡得不好?” 亦泠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病成这样能睡好吗?” 谢衡之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才说道:“我看你睡得挺好的。” 亦泠:“是、是吗?我睡得……一动不动那种好?” 谢衡之点头:“嗯,你没动。” 亦泠终于长舒一口气。 看来真的是梦。 她就说,怎么可能…… 唉,都要去见阎王了,她竟然还做这种梦? 真是烧坏脑子了! - 勉强吃下小半碗清粥,又喝了药后,亦泠再次躺了下来。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只是她浑身还是酸软无力,也做不了别的。 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浑身依然发着热,亦泠心里焦灼得像被热油滚过。 这大夫开的方子怎么一点儿用都没有? 不过转念一想。 大夫的方子若是有用,这松远县便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想到这些,亦泠鼻尖一酸,默默在床榻上红了眼眶。 比起毫无预知的死亡,这种明知自己无药可救,又束手无策的绝望实在是可怕。 自己的小命仿佛有了形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流逝,什么都抓不住。 无声无息地给自己哭了会儿丧,亦泠翻过身,透过帘帐看着坐在八仙桌前的谢衡之。 章府的厢房小,屋子里除了床榻便只摆得下一张桌子。 谢衡之要处理公务,只能屈身在此。 眼下他正握着一支笔,也不写字,仿佛只是思考时手里把玩的工具,偶尔在白纸上画上两道。 这松远县的瘟疫光是靠他在这里动脑子就能解决吗? 他分明就是想躲着悲田坊的那些染病者。 可是他若当真这么日日陪在自己身边,又和去悲田坊接触染病者有什么区别呢? 亦泠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不过见他如此沉着冷静,亦泠又觉得……兴许事情并没有她想像中严重? 思及此,亦泠稍稍心安了些。 日光透过窗棂缓缓移动,细碎地洒在谢衡之的背影上。 许是汤药起了安神的作用,亦泠的倦意又徐徐来袭…… “大人!谢大人!” 双眼刚刚合上,门外焦急的惊呼将亦泠那可怜的睡意吓得落荒而逃。 她猛然坐起来,比谢衡之还先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衡之放下笔,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好好躺着。” 许是怕敞了太多风进来,谢衡之出去后把门关上了。 亦泠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只听声音,像是章夫人身边的婢女,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老爷、夫人”。 她焦急地等了好一会儿,谢衡之终于沉着脸回来了。 “是不是出事了?” 谢衡之抿着唇,紧紧盯着亦泠,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这个消息。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道:“章县令染病了。” “什、什么?” 亦泠只觉得眼前一黑,看不见丁点儿希望,“连章县令也染病了?!” - 半个时辰后,这安静的章府终于有了喧闹的声音。 谢衡之就站在厢房门口,看着章县令的屋子。 亦泠则站在他身后,想看个清楚,又不敢出去,只能探出一个脑袋。 章县令今日上午去了一趟悲田坊,回来便觉得头晕目眩。 在榻上歇了片刻,便发起了热,身子上也冒了不少红疹子。 这等情况,无需大夫来看诊,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却也不意外。 毕竟连亦泠都只是和染病者说了几句话便病倒了,章县令日日在悲田坊照顾染病者,事事亲力亲为,若是不染病,那才奇怪了。 只是亦泠没想到,章县令得知自己染病后,竟主动要住进悲田坊。 他甚至都没让下人们近身搀扶,自己带了些取暖的衣物,便要离开章府。 章夫人则哭哭啼啼地跟在他身后,却也不敢靠近。 走至庭院中时,谢衡之看着他年迈的身形,开口道:“章大人,悲田坊艰苦凄寒,你还是留在府里养病吧。” “大人的好意下官感激不尽。” 他远远鞠了一躬,颤声道,“悲田坊既是为了收容染病者,下官便理应住进去。” 亦泠一听,连忙扯了下谢衡之的衣袖。 “章、章大人在点我!” “……你别多想。” 谢衡之把亦泠的脑袋摁回去,才对着庭院里的章县令说道,“那章大人务必保重自身。” “大人和夫人也要珍重。” 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悲戚地说道,“此番瘟疫尚无药方,大人是朝廷肱骨,若是实在无法,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 章夫人跟着章县令走出了章府。 待他走远,章夫人还眼泪汪汪地目送着。 而亦泠,则是在章县令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 - 不久前,亦泠还心怀侥幸。 如今连章县令都住进了悲田坊,她只觉得这松远县已然是人间地狱,染病者只能认命等死。 绝望到了心底,哭都是哭不出来的。 她只是目光空洞地靠坐在床头,回想自己短命的两辈子。 就连谢衡之开门迎了一个陌生人进来也毫无察觉。 直到谢衡之带着人走到床边,开口道:“大夫来了,再给你诊诊脉吧。” 亦泠死气沉沉地将手伸出罗帷,并未说话。 但是大夫却没有直接诊脉,而是掀开了罗帷。 亦泠这才抬起眼,发现今日来给她诊脉的竟然是一个女大夫。 她裹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仔细瞧了瞧亦泠的面色,又扶着她的手臂,轻轻掀开了衣袖。 看见手臂上并无红疹,她直接转头看向谢衡之。 谢衡之说:“她昨日胸口起了两颗红疹,今日倒是没有再长出新的。” 女大夫点点头,这才开始为亦泠诊脉。 好生奇怪。 这大夫怎么不说话? 亦泠不知不觉坐直了些,目光落在了这位女大夫的眉眼上。 总觉得……十分眼熟。 而且她虽然只露出双眼,目光却十分冷静沉重,看着就比昨天那大夫靠谱。 亦泠的注意力逐渐回到了自己的小命身上,待这位女大夫收了手,她立刻问道:“如何?” 女大夫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