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其余人则不下船,自水路直抵江淮府(镇江),转入运河,自嘉兴府上岸,遣船自回。 此时天气渐渐转暖,大好江南,已是绿意充萌,众人穿城而过,来到嘉兴南湖之畔,但见一座二层高的齐楚阁儿,修的古色古香,楼头匾额金色字迹丰腴肥美,叶孤鸿抬头一认,乃是“醉仙楼”三字。 唐珙眼神中流露缅怀神色,叹道道:“我七岁时,随父亲来此访友,曾到底一游,父亲告诉我,此乃嘉兴名楼,匾上这三个字,还是当年东坡居士所题。” 众人一听,都觉此楼底蕴不凡,往里看去,迎门一抬屏风,大书“太白遗风”四字。 唐珙又道:“说来此楼和我们峨眉派,渊源其实极深。” 苏清梦笑道:“此楼远在江南,本派自在蜀中,如何扯得上关系?” 金明珺道:“师姐,你忘了祖师爷当年爱骑匹毛驴,走遍天涯?她老人家当初曾在此喝过酒,也未可知。” 众女听说,连带武当群侠,都好奇看向唐珙。 唐珙摇头道:“峨眉祖师来没来过,我倒不知,只是听父亲说百年前武林旧事,全真派长春真人,曾在此楼大战江南七位怪侠,双方各自都受了不轻伤势,才得知是误会一场,于是不打不成交,定下赌约,各自去救一位义士的遗腹子,然后好生教导成人,十六年后在嘉兴烟雨楼比武,看一看究竟长春子了得,还是七怪侠奢遮!” 他解说往事,众人听得入神,莫七更是连连追问:“七怪侠乃是郭大侠早年恩师,莫非他们去救那位遗孤,便是郭大侠?” 唐珙点头道:“不错,长春子所寻之人,乃是神雕侠的父亲,七怪侠则远赴大漠,找到了流落蒙古的郭大侠,悉心教导十余载载,唉,郭大侠一生为国为民,不得不说是七怪侠教导有方。” 俞岱岩遥想前辈侠踪,不觉悠然神往,赞叹道:“了不起!承君一诺,万里风霜,真是我辈男子汉的风骨!今天若不在这里好好喝几杯,岂不白来了嘉兴?” 众人听了这话,豪情大起,都是连连点头:“要喝要喝!” 当下进了酒楼,小二打眼一看,这伙人不论男女,都是神色轩昂,又配刀带剑,晓得来了江湖豪客,不敢怠慢,连忙引着上楼:“诸位大爷,若要饮酒用饭,请向上走,我们这楼子,临窗便是南湖,此时杨柳方绿,湖水如蓝,最宜佐酒。” 殷利亨喜道:“不愧是江南,小二都这般雅致。” 众人登楼而上,只见一张桌上,一个胖道士、一个女子同时望来,齐声叫道:“啊哟,诸位怎么也来了嘉兴?” 第198章 三派会师,寻仇追杀 叶孤鸿听见招呼,抬头看去,顿时笑了起来:“师兄,师姐,你二人如何在此?” 这两人非是别个,正是昆仑派的老相识,东华子、韦三娘。 当初峨眉一战,昆仑派损失惨重,掌门夫妇尽数战死,余者回返昆仑,一别经年,不知他二人如何竟来到万里之外的江南。 东华子本来笑哈哈的,听见这一问,顿时沉下脸来,把白眼去翻韦三娘:“哼!你且问她!若不是这婆娘非要和我争掌门,道爷正在昆仑山快活哩。” 韦三娘闻言,脸上笑意也收敛起来,皱眉道:“当着武当、峨眉的好朋友,你如何又说出这般蠢话来?非是做师妹的定要同你争,只是若让师兄你做了掌门,我昆仑派早晚要成为武林笑话。” 说罢,向众人摇头道:“不怕诸位笑话,我派回返昆仑后,因掌门战死,其他的师叔、师伯也不肯承担,许多同门要推我做掌门,却是我这师兄死活不服,拉拢了几个师兄弟和我抗衡,我想本派几度遭劫,死伤惨重,岂能再起内讧?因此一直隐忍……” 东华子听了怒道:“青天白日,你如何这般毁我清白?论武功和智慧,你哪样能够及我?偏偏几个老不死要挺你和我相争,贫道为本门前途,岂肯相让?” 说着对众人道:“大伙儿别听我师妹胡说,她本来争我不过,是贫道念着同门之谊,给她个机会——十年前,本派两名弟子高攀、蒋超,在王盘山吃神鹰教害成了傻子,这个大仇一直没报,因此我们说好,此次不带一个同门,只我两个南来,谁能替他二人讨回公道,谁便做了昆仑掌门!” 说罢眼珠子一转,嬉笑道:“倒不料他乡遇故知,武当峨眉群侠,竟然也来了江南!嘿嘿,若贫道所料不错,只怕诸位此行,也是来找神鹰教的麻烦?哈哈哈哈,我三派当初联手大破魔教,那是何等的威风?这一次正好再续前缘,看我三大派联手,给神鹰教些颜色看看!” 他自忖当初和叶孤鸿共赴五仙教,乃是患难之交,一见武当峨眉人强马壮,便起了抱大腿的心思 叶孤鸿等都不由莞尔,周老头儿却是个不讲体面的,当即嘲笑道:“若是何莫胜、樊淑云那小两口若活着,以他们的武艺,倒是拖不了我等后腿,可伱这小胖道士何德何能?同你们联手,回头还要分心保护你们,这不赚钱的买卖,我大峨眉可是不做的。” 东华子涨红了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道我还是往日的东华子么?我们为何两个人便敢来寻神鹰教的晦气?哼,这一两年,我和师妹虽然争掌门,却也把本门绝学两仪剑法练得精熟,便是对上野天罡,我们双剑合璧,也不怕他!” “好!”这道人一言方罢,周老头儿立刻大鼓其掌,欢呼道:“我们这趟南来,别的都不怕,最怕的便是对上野天罡那只老鹰,如今你们既然练成神功,我们心里便有了底!据我现在回想起来,何莫胜、樊淑云小两口,对上萧飞扬,也只略逊一筹,老鹰王的本事多半不如姓萧的,正是你们的对手,斩了这只老鹰,昆仑派威风大涨!” 东华子听了大喜,连连道:“周供奉说得极是!” 韦三娘吃惊地看向这师兄,心道你是傻子么?野天罡当年也是能和萧飞扬争教主的,什么便叫“本事多半不如姓萧的”?况且你我的剑法,和师父、师伯的剑法又岂能相提并论? 却也不好公然承认自己两人剑法练没到家,只扯开话题,唤小二道:“小二哥,给我们换一副大座头,好酒好菜只顾上来。” 又冲众人笑道:“旁的事情且不论,只这江南风景,真个美不胜收,今日我和师兄,且招待好朋友们好好喝上一顿,吃饱喝足再说其他。” 至此,峨眉、武当、昆仑三派会师江南,大伙儿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吃饱喝足,就在嘉兴府歇息一夜,次日上路,往海盐县而去。 众人都是武林健者,虽未骑马,但脚程也自不慢,一路谈天说地,一个上午便走出二十余里。 及至日上三竿,路边恰好有个野茶铺子,周老头儿看见,便嚷着要喝茶吃饭,众人自无不可,走进茶铺各自落座,俞岱岩笑呵呵道:“店家,可有什么拿手的吃食?” 那茶铺老板笑道:“好叫客官得知,小老儿做的糟蛋,方圆数十里,倒还有些薄名,若要果腹,面条、rou粽子都是极好。” 俞岱岩便道:“先取数十枚糟蛋,沏些茶水解渴,你再去下面来。” 说罢怀中摸出一小块银子抛了过去。 那老儿接过一掂,晓得来了大主顾,满面欢喜道:“就来,就来。” 当即先把热水沏了一大壶茶,又以木盘盛了数十个糟蛋呈上桌来。 众人走了一上午,各自斟茶解渴,不料他一个野店,用的茶居然还是龙井,饮上一口,唇齿间都是豆香,甚是爽朗。 再吃那糟蛋,却是鸡蛋经过糟渍后,蛋壳绵软易脱,轻轻一拨即去,露出乳色的蛋白,橘红色的蛋黄,嚼在嘴里,酒香馥郁,沙甜爽口,众人无不叫好,魏锦宜更是道:“可惜玉蟾没来,不然必是乐不思蜀。” 正说笑间,忽听马蹄声响,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形容丑陋的少妇,骑着一匹青马,抱着一个七八岁女孩儿,满脸惶急奔来。 后面十余丈外,却有数十匹马紧紧追赶,为首两个少年,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三四岁,都是一身白衣、披麻戴孝,显然是死了至亲,口中大呼道:“两个贱人,逃到天边,也要捉你替我娘赔命!” 其中年长少年,一边呐喊,一边举起弓箭瞄准。 莫声谷道:“约莫二十余丈距离,又是骑在奔马上,这箭我猜射不中。”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如电穿云,嗖的正中青马后蹄,那马儿悲嘶一声,扑地便倒,马背上少妇口中惊呼,抱着女孩儿一跃下马,稳稳站定。 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决绝神色,把怀中女儿放下,轻轻一推:“囡囡快跑,娘亲一会儿去同你汇合!” 第199章 千蛛万毒,人心孰毒(上) 少妇推开女儿,那小女孩儿却不肯跑,自怀里掏出把小刀,横在胸前:“娘亲不走,囡囡也不走,杀二娘的是我,他们要报仇,让他们杀了我便是。” 众人听闻,都吃一惊,莫七低声道:“这个女孩儿才多大?竟然有胆杀人么?” 这般一耽搁,追兵已至,两个少年郎满面愤恨,叫嚣道:“狗贱人,今日便要你们替我娘偿命。” 说罢齐齐抽出宝剑,便要对母女二人下手。 追兵之中,有三个家仆打扮的中年汉子,身形一展,拦住两个少年。 其中一人低声道:“杀死二夫人的,乃是孙小姐,两位孙少爷为母报仇,此乃人伦至理,真个杀了她,少爷也无话可说,但是少夫人毕竟是少爷的正室,按照礼法,也是你们的母亲,还是请她回去,交给老爷、少爷发落方好。” 年幼的少年骂道:“放屁,你看她这妖怪摸样,也配做我母亲!” 那年长些的少年听罢,咬牙道:“好,老贱人便捉回去,让我爹去发落,小贱人却要剖腹挖心,祭奠我娘。” 少妇听闻,立刻拦在女儿身前,低喝道:“囡囡伤了二娘,都是我的主使,与她无关,你们放了她去,我自回去请罪。” 两个少年顿时破口大骂,那三个家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摇头道:“少夫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两位孙少爷若不能报仇,一生也难快活,请你不要让小的么为难。” 少妇听了冷笑道:“他眼里只有儿子,却忘了女儿也是他亲生的,你们眼里只有孙少爷,却忘了我的蜘儿也是野家后代!若不是你们一个个轻视我母女,野文、野武还有他们的娘,岂敢把我任意欺凌?若不是他们欺我太甚,蜘儿也不会一怒之下闯下大祸!今日有我在此,我看谁敢害我女儿。” 那年幼少年怒道:“老贱人,我便把你母女一起砍死,看爹爹可会怪我!” 说罢推开拦阻他的家仆,劈头一刀斩向少妇。 少妇不躲不闪,一指蓦然戳出,后发先至,直戳那少年眉心。 这一指凌厉异常,叶孤鸿等人旁观者清,神情都是一变,没料到这少妇居然是个极厉害的高手! 眼见少年避之不及,身后家仆急拉住他胳膊,奋力一扯,险险避过这一戳。 那少年大约也没料到,这大娘的身手如此了得,受惊之余,呆呆说不出话来。 救他的家仆却是变了脸色,眼神冷冷望着少妇:“好啊,少夫人重练千蛛万毒手,原来是要谋害少爷的骨rou!小人便说,若是无人主使,孙小姐这一点年纪,岂敢杀死二娘?” 叶孤鸿、东华子、韦三娘听说“千蛛万毒手”五个字,神情都是一动。 另外两个家仆走上一步,和他并肩,一人冷笑道:“少夫人却未免小觑了野家,伱这门歹毒功夫散了十余年,如今急急重练,还能有几分火候?且随我兄弟三人去见少爷吧。” 少妇后退一步,不理会三人,低声喝道:“蜘儿,你还不走,是真的要害死为娘才甘心么?” 那女孩儿嗫嚅道:“娘,我、我……” “你什么你!”少妇怒喝道:“你要真是疼惜你娘,现在就走,远远的走,不要被姓野的捉到,也不必再用你那没良心的爹起的名字,以后就只叫蜘儿。” 那女孩儿闻言,放声大哭,却怕真个误了母亲性命,扭身就跑。 年长少年大喝道:“你们三个,还不动手!” 那三个奴仆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拔刀出招,口中叫道:“少夫人既然不留体面,恕小的们得罪了。” 那少妇身形一展,便和三人交战,只见她手指点出,嗤嗤不绝,显然威力不凡,但那三人看似奴仆打扮,武功却甚为精湛,比之一般帮派的帮主、掌门也丝毫不弱,以三敌一之下,少妇只斗片刻。便落在下风。 两个少年看得激动不已,年长那个把手一摆,对身后数十人喝道:“去捉小贱人回来,本少爷要当着老贱人的面,活活踩死了她。” 年小的则指着叶孤鸿等人,恶狠狠道:“这些看热闹的,也都一并除了。” 叶孤鸿等人听见扯到自己,齐齐皱眉,俞岱岩冷哼一声道:“这个小子心肠倒是歹毒,是恨我们看见了他的丑事,还是看见他自家的丑态?这便要对我们下毒手。” 眼见数十人分为两股,其中四五个去追那女孩,余下二十多人,各持兵器杀向茶摊,当的一声,众人扭头看去,却是茶摊老板吓得瘫倒,两只大碗摔碎,面条洒了一地。 周老头儿大怒道:“这厮们杀了我的面条,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一跃跳出茶摊,指着一众武士大喝道:“呔!大胆!大元汝阳王世子微服私访到此,谁敢对世子无礼!” 一言既出,双方众人齐齐一愣,那些武士都愣在当场,便连围攻少妇的三个厉害家奴亦变了脸色,连忙停手看来。 那两个少年也都一惊,年长那个旋即喝道:“这里是我神鹰教地盘!凭你世子、太子,谁敢来讨野火?” 周老头儿一脸肃穆,指着他道:“你这刁民,连太子也敢不敬!我告诉你吧,其实汝阳王世子本就是当朝天子的私生子,以后真就是要做太子的,太子殿下把你满门抄斩!” 年小的少年惊道:“哥哥,这等皇家秘闻不是好听的,他说给我们听,是存心要我们死。” 年长的摇头道:“不怕他,我野家在江南谁、谁也不怕……” 周老头儿怒道:“大胆!哼,幸好我们带来了三万王府铁骑,老子一声令下,填平南北湖,推到鹰窠顶,踏翻老鹰巢,拔光老鹰毛!” 说罢从腰间掏出一个拨浪鼓——这是之前嘉兴,十六文钱买的——高举在头顶上便要摇动! 那三个武艺高明的下人大惊,其中一人叫道:“且慢动手!阁下究竟是何人?要开我神鹰教的玩笑!” 周老头儿厉声喝道:“孙子便不开你玩笑!” 一指叶孤鸿道:“这位便是我们王府世子!” 拍着自己胸脯道:“老子我是大元国师,党项尸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