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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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门嘎吱一声开了,悯华睁开眼睛,重瞳望向站在门前的天兵,听见他们说:“悯华真君,请吧。” 有天兵上前为祂解开锁链,祂站起身,跟在后方往外走,听见鬼王在祂身后说:“悯华,你们三清天诸神说要戒点养气,无私无为,那你心中有私吗?” 牢狱之门缓缓关上,鬼王的最后一句话被挡在门后:“你有,你早已不配做神了。” 天京的路还是像记忆中一样宽阔,悯华拾级而上,远远望去,主街仿佛看不见尽头,唯能见天际末端那座高耸的建筑。 诸神就在那里,祂们会像悯华第一次带着游执上到天京时那样,如天上的云般一层一层站着,怒目圆瞪,居高临下地看着祂、审判祂。 风从遥远的人间吹来,将悯华的长发吹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臭味,祂抬起头,朝风来的方向望去,隐约看见西极边陲,那倾倒的不周山、如深渊的禺谷,还有在短暂的热闹后重归寂寥的大荒。 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鬼王说得对,祂早已不配做神了。祂像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会怜悯、会愤怒、会悲伤,但却无法感到快乐。 快乐。悯华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尘世间的快乐很简单,对于三清天的神灵来说却很难,祂们没有需要满足的欲望,祂们始终高高在上,洪荒大地的资源天平朝祂们倾斜,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能在三清天中找到。 祂慢慢地走着,曾走过无数遍、于祂来说只是很短很短的一段路突然变得很长很长,悯华垂着眼睛,目光向下,看着脚下自己那沾着泥和血的靴子。 “我且问一句,”祂突然说,“大荒现今如何了?” 走在长街上的几个身影突然停住了,前后四个天兵一齐看向祂,悯华只直直地站着,望向禺谷的方向,不多时,祂听见一个天兵说:“大荒已有新王,现由东岳女帝辅佐。” “知道了,”悯华收回目光,“走罢。” 于是那四个天兵又带着祂往天京中央最高那处走去。 待到了大殿,悯华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主位上的主神,祂穿着白金色的衮服,头戴十二注冠冕,威严极了。其余诸神也都穿着民间神像上的华服,沉默地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大殿门甫一开,所有的神都望向了祂。 “罪神悯华。”主神说。 天兵在殿门外朝主神下跪行礼,而后才牵着锁链带悯华进去,悯华跨过白玉做的门槛,仰头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满目疮痍的人间和荒芜贫瘠的大荒。 祂迈开脚步,越过天兵,走在最前头,到得大殿中央,说:“我在。” 两侧顿时传来诸神的斥责:“狂妄!君父尚为传你,你胆敢上前来!” “你一个罪神之身,见到吾等,竟敢不跪?!” “且看你做下的好事!看看如今人间是怎样情形!” 悯华安静地站在殿中,待诸神骂声渐小,道:“人间诸般苦痛,在座诸位以为,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悯华说,“诸君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 铛—— 主神上首的巨钟骤然被敲响,诸神噤了声,都朝那不怒自威的庄严宝相望去。 “罪神悯华,”主神说,“你且说,吾等有何责任?” “大荒初生时,天地煞气自九泉之底涌出,那时天地尚未有过劫难,十只金乌还盘旋于天上,大荒亦是有光的。后来羿射九日,第九只金乌坠死禺谷,日母羲和设下封印,自此大荒再无光亮,是这样吧?” 众神中传来一声冷哼:“那又如何?卑贱之族,生来就是惹祸的。” “卑贱之族。”悯华重复,“诸君接下来大抵要与我说,三清天神族是怎样高尚、如何伟大吧?” 那神又哼一声:“自然。” “是,高尚而伟大。”悯华的重瞳已经暗淡了,祂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面无表情,“人间生灵涂炭时,不见尔等伟大;人族举族逃亡昆仑墟时,不见尔等伟大;女娲以身躯修补天地时,不见尔等伟大;大荒生灵祈求封印九泉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金乌携火坠入禺谷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 悯华细数着三清天的冷漠和虚伪,这一桩桩一件件,祂曾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却明白了。 “三清天诸神如何高尚啊,置身事外便是高尚、麻木不仁便是高尚,可知在尔等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生灵涂炭因三清天而起?” “悯华!你放肆!” 那神灵性格冲动,遭祂顶撞后竟怒得飞身而来,持剑要刺。 悯华立于原地,两指擒住祂剑锋,无光的重瞳中终于闪出几点火光:“你胆敢放肆——” 烈火自祂指尖掣出,烧上长剑,逼得那神灵弃剑而逃,悯华砍断身上锁链,长发皆化为金火,在大殿中熊熊燃烧着。 祂的身后显出六臂法相,三清天诸神当即怒斥,纷纷凝聚法力,一个接一个法相升起,慌乱之中竟撞塌了天京高楼。 悯华的法相已无武器在手,见状当即一手将祂抓起,飞身要逃,主神怒喝一声,起身追去。 云间泛起隆隆的雷声,乌云密布,就连万里无云的天京之上,也被阴云笼罩。 天色骤然转黑,游执仰头望去,心跳猛地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