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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娇色 第68节

    舒梵想起乔氏,那个美丽温良又贤惠的女子,又想起了自己只见过一次便阴阳相隔的meimei……说到底,她们都是无辜受累的人。

    如今崔陵已被迫遁走,再无回瑨朝的可能,她已除心腹大患,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

    她摇了摇头,算是把这事画上了止号。

    殊不知,这一次的优柔为后面的一切埋下了祸根。

    “母后,很晚了,去休息吧。”一个尚且稚嫩却已颇具沉稳声线的男童声在她身后响起。

    舒梵回头,发现是弘策,忙将他揽到怀里,手不觉抚上他的脸颊:“这些日子吓到你了,还睡得安稳吗?”

    李弘策摇摇头,说他不怕。

    虽然年纪尚小,这些年在东宫的历练不是虚的,舒梵发现他眉宇间的神情更像李玄胤了,不知是喜是忧,一时静默难言。

    “母妃,你怎么了?”他拉拉她的袖子,青涩的小脸上透着不解。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情。”舒梵在夜风中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舒梵将弘策送回东宫便回了内阁官署,裴鸿轩也在。

    皇帝出行前曾交代了,军政大事的裁决由皇后、崔陵、裴鸿轩和李玄风共同商议决定。如今崔陵叛逃,内阁和中书省便由裴鸿轩和李玄风共同接管,他自然能来去自由。

    “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舒梵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满满的疲惫。

    裴鸿轩看了她会儿才道:“娘娘,为何不再派人追击?”

    “崔陵逃入库木塔沙漠,我们的人不善在沙漠里行走,若是贸然进入,别说找不到他,性命也堪忧,何必徒增伤亡?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杀不杀也妨碍不到我们了,随他去吧。”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裴鸿轩叹息,“娘娘太心软了。”

    “别说我了,倒是你。”舒梵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微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和以前比变了很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身在官场。”他也没辩解什么,只是和煦地笑了笑。

    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

    只有这一刻,舒梵才觉得他眉宇间透出的无奈和叹惋颇有昔年的旧影。

    崔陵一行人已经在沙漠里走了七日。

    头顶酷热的太阳犹如火炉,炙烤得身上滋滋冒着热气,汗液带着水分持续蒸发,头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若非坚强的意志支撑着,他恐怕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没有吃食尚且还能忍耐,可没有水会令人发狂,浑身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癫狂状态。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曾听过这一带多牧场,常有人在此放牧,只要沿着这条道一直往西,便能找到水源,可他们的事物最多只能撑两天了。到时候,就算没有追兵,也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他抬手遮住眼帘,从指缝里望着火辣的烈日,远处戈壁上只有席卷而来的漫漫黄沙,连蓝天都只得半角。

    “公子。”家仆陆敏踉跄着跌近,“小公子快不行了。”

    崔陵当即返回营帐。

    这营帐极为简陋,可逃亡路上也没有更好的条件了。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股nongnong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好似即将发霉的腐rou。他的弟弟崔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面皮青肿泛白,腿上的伤处只简单处理过,如今已经化脓,时有脓血渗出。

    他已经说不出话,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只能颤抖着手腕,想要伸向他。

    崔陵忙扑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将耳朵附在他唇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哥哥在。”

    崔旭到底是来不及说出最后的话,或者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最疼爱自己的哥哥。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是逃亡,也没有条件,崔陵只能将他的尸体就近掩埋,一行人继续上路。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如烈日酷暑,晚上便如寒冬腊月。

    陆敏和另外两个仆从颤巍巍地取出火折子将火点燃,五人围成一个圈,靠着中心圈的火把面前取暖,仍冻得瑟瑟发抖。

    最艰难的莫过于食物和水即将告罄,没了食物还能再撑几天,没了水人的精神首先就会出问题。

    五人谁也没说话,低头烤着火,眼底都透着绝望,一种死气在几人之中沉默地蔓延。

    乔氏身体本就不好,连着跋涉已是强弩之末,她靠在崔陵怀里气若游丝。

    崔陵要将仅剩的水喂给她,她摇头,坚决不喝,便掰了一小口玉米饼给她。

    “慧娘,是我连累了你。”他眼中有泪。

    乔氏温柔地笑了笑,摇摇头。

    她已没有力气说话,虚弱地靠在了他怀里沉沉睡去。

    崔陵虽然疲惫,又有追兵又食物告罄,怎能你睡得着?所以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夜半时他突然听到挖掘拖曳声,疑窦中起身,将靴中匕首抽出,贴着岩壁靠近,却见陆敏和另外两人背对着他在那边挖什么,陆敏嘴里还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到底是……”

    另一人破口大骂:“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我们都快饿死了!”

    “就是,要不是他们兄弟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崔陵这才知道他们在挖弟弟崔旭的尸体,打算分而食之。他一腔血液涌上头顶,惊怒难当:“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都吓了一跳,一人手里拖了一般的腿顿时送了,软趴趴摔在那边,看着崔陵的面上都是惊惧后怕之色。

    另外两人也是一脸心虚。

    可过一会儿,这种心虚便变了,一人涨红着脸道:“人都死了,还管这些?这些食物哪里够我们五个人吃的!”

    “就是就是。”另一人也附和。

    旋即两人掉转枪口怒骂崔陵,唯有陆敏一副悻悻之色,但也没有帮崔陵,垂下头不敢看他。

    崔陵反倒平静下来,漠然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在那边骂,却问陆敏:“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小敏?当年是我把你从奴隶船上赎下的,如果不是我,你有今日吗?”

    陆敏满脸羞愧,但也没有吭声。

    崔陵笑了,倏然如绝色一般,眼波流转望向其余二人:“五个人食物不够分是吧?”

    其余两人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在愣怔中,就听见“噗嗤”一声,刀刃透体,其中一人睁大着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冷然的崔陵,缓缓倒下。另一人大骇,刚跑出两步匕首便咻的一声飞来,径直插入他后背,正中心脏。

    此人也应声倒地,溅起一大片沙土,血液将身下的沙地染红了大片。

    崔陵缓步过去,弯腰将匕首从他背上利落拔下。

    陆敏已经看呆,见前方崔陵转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崔陵走到他面前蹲下,抚摸着他已经吓呆的面孔:“小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对不起,公子,我错了……”陆敏羞愧难当,忽的身体僵住,直直地望着没入身体内的刀柄。

    崔陵按住刀柄的手倏然收紧,拧了一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比他们更该死。”

    “好了,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那日回去后,赶路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聪明通达的乔氏也没有多问。

    只是,到了第九天还是没有找到绿洲,也没有商队发现他们。

    乔氏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最后终于在他怀里恳求道:“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谋生去吧,檀郎,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活下去的,我只能拖累你。”

    “胡说八道什么,你在我在,我们永不分离。”崔陵紧紧握着她的手,却见她笑了。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怀里的人好似在逐渐变得冰凉……这个时候他才怔松地看到,他随身的匕首正插在她身上,乔氏望着他的面容很是安详,透着一种解脱和希冀。

    “要……要活下去。”她虚抬的手在半空中颤了两下,最终垂地。

    这个他年少时就一路走来、相依相伴视若生命的女人,终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将乔氏和弟弟埋葬在一起后,他又独自往西走了两日。

    食物没有了,水也断了。

    此刻,再强健的身体也吃不消了,眼前阵阵发晕,头顶的太阳好像变成了两个、三个……他轰然倒地。

    再次醒来时,身边是一个骆驼队的人,但人不多,都是青壮男子。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照顾他的是一个中年人,叫鹿谷,满面红光,身形彪悍,穿着兽皮衣裳,见他醒了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他到人群里用餐。

    崔陵沉默地坐下,食不知味,只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

    “后生,你是中原人吧?瞧你这气度,不像是一般人呐。”鹿谷递给他一碗酒,“喝点儿吧,暖身。”

    “多谢。”崔陵接过来却没有喝,表情漠然。

    鹿谷大叔非常好客热情,又对中原文化很感兴趣,拉着他说了好多的话。

    旁边一个青年不住对他使眼色,之后又寻了个由头将他拉到了一边。

    “伊阙,你干嘛?”鹿谷不解。

    “鹿谷叔,你别这么缺心眼。”

    “什么意思?”

    “你看看他,衣着华贵,气度谈吐都不像是一般人,却背井离乡来到这儿,我看他八成是个逃犯。”伊阙道,“不如到了前面驿站就将他交给官府吧,虽然咱们经常和汉人开战,还是有贸易往来的,将他交给汉人那边,要真是什么逃犯,没准还能得老大一笔赏钱呢……”

    伊阙说得起劲,谁知转身就看到了崔陵。

    “你……”伊阙愣住,心虚不已。

    “我不是什么逃犯,我是瑨朝贵族,是奉承平帝之命前往塞北出使通商的,只是路上遇到了沙盗,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崔陵平静道。

    伊阙讪讪的,“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鹿谷忙和崔陵致歉,说了老大一通抱歉的话。

    崔陵笑一笑说“没什么”。

    到了晚上用过晚膳,他却独自一人坐在地上生火。

    这堆火一直燃烧到次日,他掸了掸衣袖起身,折返营帐时,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口吐白沫,尽数气绝。

    他在人堆里找到伊阙,将他的财物尽数翻出,却意外翻到了一枚椭圆形的狼形荆棘图腾令牌。

    崔陵是高门大族出身,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这是匈奴贵族的族徽。

    他将这枚冰冷的族徽紧紧捏在手心,忽然生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他已无路可走了,方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才能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