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长公主殿下。” “或是……梅林中的小姑娘。” …… 簪盒落在玉石砖地上。 只此一声,清晰、清脆,却更衬出了此刻令人心悸的静寂。 梅长君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连近处呼啸的风声都仿佛飘远,唯有自己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 他唤她什么? 长公主殿下…… 他知道她有前世记忆了? 不对,不仅仅是长公主,他全都知道了。 过去她不止一次想过,若光风霁月的国师知道她曾是双手沾满鲜血,剑下亡魂无数的杀手,是恶劣的,一直想把光亮浸入沉沼,给他设了陷阱伤他诱他的梅林姑娘,他会怎么看自己? 不喜,厌憎? 那时少年国师初入民间,就被她骗得几经“磨难”。得知罪魁祸首是谁后,他却仍是一派平静端方的样子,反过来助她劝她。遇到这般神奇的人物,她玩心顿起,勾勾缠缠不愿放他离开。 后来他寻了机会脱身。她气了许久,又在猎场遇见濒临死亡的他,却还是忍不住转了剑锋,把他救起。 回到皇宫后,她得了崭新、高贵、不染尘埃的身份,学着去做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长公主。好不容易有了再次结识他的机会,她便费心瞒了过往,不愿染了他一片山高雾浓的旷远。 再后来,两相渐远,她也没了心力,没了谈起旧事的欲望。直到如今,从承天书院起,她又骗了他多次,次次接近,几乎都带着目的。 梅长君自认不是月皎风清的至纯至善之人,也从不会为做过的决定后悔。更何况,他们之间横亘着浩如烟海的两世牵扯,实在说不上谁欠着谁。 敢露出一丝厌憎的表情试试? 她一边想着,一边故作镇定地望向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承认了。 天光映着他面容苍白,几无血色。 可与她想象中的所有神色都不同,裴夕舟竟缓缓笑了起来。 那双望着她的痛红眼眸,带着浓烈的,劫后余生般的炽盛与压抑了许久的疯狂——仿佛所有的深暗往事都再度重临,可沉雾却散,便见得了光和亮。 梅长君有那么一刹的茫然。 她抿了抿唇:“问你话呢。” 裴夕舟仍保持跪着的姿势,仰头看着她,低声道:“午后牢中,问了顾珩‘迦引’。” 原来纰漏在这里! 该对好口供的……梅长君暗暗道了一声失策。 她搭着眼帘,缓缓道:“那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知道她与他前世相爱相知,然后渐行渐远。 裴夕舟低头望向手中的玉簪,又用拿着玉簪的那只手去够她的衣角。 “是,你就是因为玉簪暴露的。” 梅长君看着紧紧捏着她衣角的手,声音渐渐冷下来。 “我才不稀罕你刻的玉簪,”她后退一步,却挣不开他,“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要不是,要不是为了墨苑的解药,书院中我才不会——” “我知道。” 在等梅长君来裴王府的几个时辰里,过往许多疑惑与细节都渐渐理清。 但他却感到万分庆幸。 “你知道什么?乱求的姻缘,意外的相逢,裴首辅掌领天下,怎么就不知道放手呢?” 大抵过往的纠缠太过痛苦,生长着一层又一层尖锐的荆棘,刺得回忆之人竖起浑身的防御,只想逃离。 “我只是不知道她是你。” 裴夕舟恍若未闻,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猎场大火之后,我寻了好久,只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寻到半截破碎的白玉面具。” “我说过要赠你一枚簪子的。” 梅长君后退的动作才慢慢停了。 “你那明明是被我诓了,为了脱身时哄人的。” “不是不愿在我身边多留吗?” 裴夕舟哑声道:“是我的错。” 他回想,那真是他二十余年里最单纯、最傻气的时候。 明明一开始便动了心,偏偏自矜到让人生了误会,然后在生死一线被救,活了命,丢了她。 后来,他好像也没有太多长进。 新的身份下,两人因朝政有了分歧,他也总后退一步,妥协里透着冰冷。在沈首辅的设计下,他与北疆有了往来,明明只是为了去查一个虚假的墨苑线索,却瞒得她渐渐心寒,以致后来种种…… 他本应该告诉她的。 心口一阵绞痛,他却仍不放下抓着她衣角的手,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同她解释。 一桩桩,一件件。 诸多憾事几乎透入骨髓,夜夜梦回,从未忘记。 梅长君听他从嘉平四十六年讲到景元七年。 嘉平四十六年冬,少年国师遇见足以动人心弦的杀手,在新旧朝更迭之际痛失所爱。 景元初年冬,封心自锁的臣子遇见拿下他梅枝的长公主。 景元三年冬,陛下赐婚,喝醉的驸马在进新房前刻好了一枚迟到的玉簪,却不知那本该送给他的新娘。 追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