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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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太医局值房里的医正们匆匆赶来,有人跑得急,才上了石阶就在湿滑的地面上滑了一跤,却也不敢怠慢,爬起来就往殿里去。 苗景贞心里不宁静,有班直让他去值房里歇着他也没出声,他一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几名宦官端着清扫起来的碎瓷片出来,快步往阶下去,梁神福似乎正在隔扇之后,他说的话苗景贞有些听不清,他干脆跨过殿门,走近隔扇。 “官家要金丹……所以……” 里面一个年轻宦官颤着声音道。 “官家要,你就敢给?” 梁神福厉声,“今时不同往日了,这金丹不是乱吃的!” 金丹可以缓解官家的头疾,苗景贞不是没有见过官家服用金丹,紫阳真人炼制的金丹也一向是由御前班直去道宫里取的。 但他细细一想,才惊觉近来御前班直竟一回也没有去过道宫。 “苗大人。”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唤,苗景贞回过头,只见来人竟是嘉王身边的宦官荣生,正值严冬,他却满头大汗。 苗景贞走出去,令值守的班直将殿门合上,才与荣生到露台底下,“你怎么来了?” “苗大人,殿下白日里说去接吴小娘子回宫,可到宫门落锁他也没有回来,听说昨儿夜里宵禁,外头在抓反贼,奴婢实在担心殿下……” 荣生袖子上都是雪粒子,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殿下今日从泰安殿出来就很是反常,奴婢越想越不对劲,苗大人,您说殿下到底去做什么了?” 荣生心里很是慌张。 “殿下跟你说什么了?”苗景贞立即问道。 “他说,如今谁若是碰玉节将军的案子谁就得死,还说,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荣生此刻是万分后悔,“他还让奴婢多去南郊别苑照看李庶人,奴婢当时怎么就没发觉什么不对呢!” 如今想来,这字字句句,都透着决绝。 苗景贞想起父亲与嘉王的书信往来,想起父亲在家中与他说过的那番话,他与枢密副使葛让葛大人分明没有要将嘉王殿下卷进这桩事的意思,他们甚至瞒住了东府相公孟云献。 但如今看来, 嘉王殿下极有可能已经卷入其中。 苗景贞几乎是立时猜出,嘉王如此,也许是想为他的父亲苗天照与葛让揽下所有罪责。 可嘉王殿下,怎么能死呢? 苗景贞紧紧地握着刀柄,他意识到许多人的生死存亡,几乎都在这一夜之间,可他真的能遵从父命,明哲保身,亲手……去抓自己的父亲么? “娘娘!娘娘您慢些!” 苗景贞听见这样一道担忧的女声,他一下抬头,只见贵妃被一众宫娥宦官簇拥着往白玉阶上走去。 贵妃根本没有办法安眠,嘉王说是去接她的内侄女,可这都大半夜了,宫门都落了锁,她却连茹儿的面也没见到,这令她心中十分不安。 又听说庆和殿这边又请了太医局的医正,她便匆匆穿衣,赶了过来。 “若贵妃进去,殿下未归的事可就说不清了……”荣生瞧见这样一幕,心里怕得厉害。 苗景贞站着没动,看着上面梁神福从殿内出来,伏低身子与贵妃说话。 “荣生,你是韩使尊的干儿子?” 苗景贞忽然出声。 “是。”荣生虽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却还是如实回答。 “那梁内侍也就是你干爷爷?你们亲近么?” “干爹不在,常是奴婢在干爷爷面前伺候,自然是亲近的。”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韩清才会将他安置在嘉王身边,如此才算放心。 “好,” 苗景贞颔首,站直身体,神情肃穆,“荣生你听着,嘉王殿下一定是为玉节将军报仇去了,如今摆在咱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娘娘活,嘉王殿下死,二,娘娘死,嘉王殿下活。” 荣生惊得瞪大双眼,嘴唇哆嗦,“苗大人……” “嘉王殿下不能死,那么贵妃就一定不能有翻身之机,如今光有私通这则罪还不够,因为黄相公还在查,他不查清楚,贵妃就依然是贵妃,所以你我如今,要让贵妃再背上一则死罪。” 石破天惊的一番话,令荣生霎时呼吸都凝滞。 “不敢?” 苗景贞逼近他,“荣生,今夜若不能成事,我全家都要死,而你干爹韩清是如何选的,不必我再提醒你一遍,对吗?” “奴婢……” 荣生后退几步,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想了很多,若是嘉王殿下出事,贵妃娘娘再将她的内侄女找到带回宫中,那么吴小娘子万一改变心意,将所谓的信物解释清楚,以求自保,那么到时,他也难逃一死,不仅他难逃一死,因着他与韩清,与梁神福的这层关系,还将带累了他们…… 贵妃不会放过他们。 再者,污蔑皇室血脉,本身就是天大的罪过。 “奴婢该如何做?” 荣生胸腔里的心脏疾跳不止。 “让贵妃进去,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劝住你干爷爷,荣生,此事全在于他,若他不肯,我们就都得死。” 苗景贞说道。 “娘娘,官家正睡着,您还是别进去,待官家醒了,他会见您的……”梁神福躬着身子,不住地劝说,“这天寒地冻的,娘娘要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啊!” “太医局的人都来了两回,官家到底如何了?你们这些奴婢,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尽心服侍?” 贵妃气得胸膛起伏,“我要去服侍官家!尔等怎敢拦我!” 荣生先朝着白玉阶走上去,见着梁神福打发了几个宦官快步下来,他拉住一人,“你们做什么去?” “梁内侍让咱们去请孟相公与黄相公入宫!” 荣生闻言,松开他,他看着几人匆匆冲入风雪里,他心里惊疑,如今还没有到寅时,寅时之前,宫门落锁,非要紧事不得开。 可干爷爷竟在此时让人去请东府西府二位相公入宫,荣生神色一紧,难道官家…… 他立时快步朝阶上走去。 “娘娘,还请娘娘万莫为难奴婢……” 梁神福冷汗涔涔,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见着一个宦官躬着身子上来,他定睛一瞧,“荣生?” “奴婢拜见娘娘。” 荣生先给贵妃行了礼,又对梁神福唤了声,“干爷爷。” “嘉王殿下为何没有回宫?茹儿她在哪儿?”贵妃认得他,一见他便上前去踢了他一脚。 地面湿滑,荣生被踢得一下摔倒,他赶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娘娘,想来殿下与吴小娘子定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待天亮些,应该就回来了!” 梁神福当着贵妃的面,不好去扶荣生,却听贵妃与荣生这番对话,他惊愕道,“嘉王殿下没回宫?” “是。” 荣生答了声,正不知该如何劝梁神福放贵妃进殿,却听隔扇里隐约传来正元帝的呼痛□□,贵妃一听,立即不管不顾地往殿里去,“官家!” 守在殿门两侧的御前班直顾忌着贵妃身怀有孕,拦也不敢拦,梁神福才要上前,却被荣生紧紧拉住,那些个宦官见贵妃气势汹汹,拔下金簪抵在自己颈子上,他们也都不敢多拦。 “哎哟娘娘……” 梁神福见贵妃扔了簪子推开隔扇进去,他回过头来,“荣生!你做什么!” “干爷爷,您快过来!” 荣生将他拉到殿门内的长廊里,走到灯火昏暗处,“如今是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也没有眼下这桩事重啊……” 梁神福惦念着里面的官家,想赶紧进去,哪知道荣生“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梁神福吃了一惊,“荣生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荣生不起来。” 荣生垂着脑袋,“干爷爷,您还不知道,嘉王殿下如今要活不成了。” “什么?” 梁神福立时俯下身,“你在说些什么?” “孙儿对不起干爷爷……”荣生隐含哭腔。 梁神福抓着他的衣襟,“咱家不是早与你说了,在嘉王殿下身边,也得是官家的奴婢,万不可卷进不必要的事端里去,你可是将咱家的这番叮嘱都忘了?!” “干爷爷,您是宫里的老人,您知道在这里头,哪里有什么不偏不倚……”荣生压低声音,抽泣一声,“干爹他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你们两个……” 梁神福心中骇然,手指骤然松懈。 “咱家将韩清和你,当成亲生的儿孙来疼,”梁神福咬着牙,“可你们一个两个,却瞒着咱家,如今,惹出事来了,连咱家,也牵累上了,是不是?” 荣生哭得鼻涕眼泪都淌出来,他抿紧嘴唇不说话,伏低身子,一个接一个地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韩清即便是到了雍州,也总是寄信来嘘寒问暖,还不忘捎带一些雍州的吃食物件,而眼前这个荣生呢,是韩清收的干儿子,也是梁神福看着长到这么大的,眼见着荣生磕得头都破了,梁神福心里不忍,要去拉他,却不防一柄刀忽然横来他颈间。 梁神福吓了一跳,正欲大喊,却见持刀之人,正是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 “苗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想造反吗?” 梁神福到底是在官家身边待了多年的,他还算镇定。 “只是杀一个宦官,不算造反。” 苗景贞压低声音。 外面风雪大作,守在外面的御前班直没有声响,这殿中的窄廊,只有他们三人隐在这昏暗之处。 “苗大人,万不可如此对待他啊……”荣生吓得连忙祈求。 “我只是想问梁内侍两件事。” 苗景贞并未放下刀。 “什么?” “官家如今病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