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1945 第129节
没有理会周围七嘴八舌的打探,推开院子的栅栏,说:“进来吧。” 把身后所有的讨论嘀咕留在外面。 储钦白跟着人教授进了屋。 一进客厅就会发现,这栋房子里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报纸,很有书香气息,老教授倒了杯水给他,态度不冷淡,但也不热情。 见他接过了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储钦白跟在后面,“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得知您是国内唯一一个知道点内幕消息的,我很冒昧上门打扰,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老教授看了他一眼,“那你说说吧,你想问什么?” 储钦白:“还是最初联系您的那个问题,范仲青jiejie的夫家,姓什么?” 不等教授开口。 储钦白看了一眼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博美,又说:“见到您之后,或许我该再冒犯多问问另外一个问题。您的狗取名淘淘,是偶然吗?” 原本听见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老教授还没什么情绪。 直到储钦白问出第二个问题,对方反而严肃起来。 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要查这些资料?要知道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很久远了,鲜少有人去探究那些问题。至于范仲青,我知道你们拍了个电影,到处查找有关他的资料,但是既然电影都已经拍完了,你研究的却是跟范仲青关系不大的他jiejie嫁给了谁,为什么?” 储钦白并没有因为这些问题而露出什么表情。 他让开位置,先示意说:“您先坐。” 等到人老教授坐下了,储钦白才在对面坐下。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想了想才说:“或许您不信,我认识的一个人,也许和这家人有关系。这个人对我一样重要,所以我想找找看。” 老教授原本还听着,问他:“这个人多少岁?” “今年二十有六。” “那不可能。”教授放下手里的杯子,像是叹息,也是肯定,直接说:“那家人无后。根本没有人在那个时局里活下来,更别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后人。” 储钦白并没有对这种肯定的语气露出任何不相信和怀疑,只是在听见没有人活下来的时候,微微握紧了手。 教授看他这反应,过了两秒,就说:“告诉你也没什么,范仲青jiejie的夫家,姓周。” 咚咚两声,那是心脏在胸腔跳动的声响。 储钦白的声音开始发哑,“确定吗?” 老教授干脆起身上楼,几分钟重新下来,给了他一个小的储物箱。 是很有年代感的那种雕花木箱,落着一把微微生锈的小锁。 用钥匙打开。 里面几乎没什么东西,全是旧报纸。 有完整版的,也有明显用剪刀剪下来的,因为过于久远,拿起来时需得小心再小心,才不会损伤纸张。 最上面的那一版。 标题赫然是——商会会长周兆堂于昨日在商会门口遭遇暗杀,当场死亡。 下面一张,时间已经是第一版的第二年。 恰好也就是薛奇提到的范仲青的jiejie。 是周兆堂遗孀范秀云,联合大学十五名老师私藏所谓乱党之事。 有的是报纸角落剪下来的后续,无一不和周家有关。 零零碎碎,能拼凑起一个清末大家族周家,在那个时代仅存的留影。 最后的一抹痕迹。 来自于小箱子最底层。 1936年,范秀云病重,周家产业旁落已是结果。 一直到初秋,产业归处却迟迟没有了下文,再一次有新闻,是一则小道消息。 据说周家那位独子,半年前就已经悄然回国。 斡旋于各方之间,父之死的真相才得以公诸于众,上边两方跳脚,却拿这位富贵滔天的下场新秀毫无办法。 最下边印刷的。 是一行出自他本人口中的话,据说嘲讽得不少人脸色铁青。 时局多艰,周家从无愧于公,无愧于民,今承袭祖训,万不敢懈怠分毫,如有逆言,何为国之蛀虫,诸君可当揽镜自照——周声。 骂别人蛀虫,叫人自己照照镜子。 那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人,在当时也曾有意气难止的时刻。 储钦白心脏狠狠紧缩,拇指用力擦过那两个字。 周、声。 此周声,就是彼周声吗? 储钦白想到那人嘲讽人时抬眼的模样,温言软语挤兑他,你这人怎么如此的不知好歹? 想到他喝醉了,面对试探。 一字一字强调,我、叫、周、声。 所以,真的是一抹来自很久以前的灵魂? 跨过了所有科学解释,着墨于附满神秘的,隐晦色彩的旧报纸。 储钦白心里翻江倒海,如果这个猜测没有错,完全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对范仲青如此了解,为什么和原来的周声天差地别,又为什么画得一手好画,一身生意经,吹得了民国口琴曲。 种种种种,均开始有迹可循。 那他继承家业后又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真的,他又为何成为了“周声”? 范仲青出身不俗,这周家的小少爷又何尝不是生于锦绣堆。难以想象,这样的成长环境,他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说服了自己接受现世的一切的。 储钦白花了大力气压下情绪,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小小的照片,放在了那则报道上面,推到这位教授眼前,问:“您知道这照片里的孩子,是否就是这报道里的周家少爷?” 老教授一边拿起眼镜戴上,一手拿起照片。 看了会儿,摇头。 说的是:“不知道。” 教授将照片归还,见储钦白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干脆也就透了底,直接说:“这位周家少爷并未曾有照片留下来,他死在了1945年。从事了很多年的地下活动,死讯被知晓是因为他曾经姓周,其他所有明面上的信息都被抹除了。” 再一记重锤砸来。 这样的身份,经历,结果,都是沉重的,是和平年代里的人的不曾经历,难以想象。 储钦白眼底卷起浓厚的情绪,翻腾不止。 声音嘶哑:“死在1945年?” “是。。。。”老教授指了指箱子,“得到这些信息,并非是因为我多年研究历史的结果,是因为我的母亲。” “您的母亲?” “这就要回归你的第二个问题了。” “博美叫淘淘,不是随意取的名字,是因为我母亲养过的第一只狗就叫淘淘。她说那是她家人送的,所有后来养的狗都是一个品种,同一个名字。她幼年和家里走散,只记得一点零散的记忆,后来被一对行商夫妇养大,成年后追寻着记忆去找过家人,这都是她收集留下来的东西。我对外提及的信息不多,你能找到我,也算是一种缘分吧。这个世界上还知道这些的,没有别人了。” 无人记得,好像是那个年代无数人的宿命。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人说的是周声,是那个临行前,还躺在他臂弯让他早点回去的人,储钦白就有种在被刀割的撕裂痛苦。 储钦白克制问清:“那您母亲?” 老教授笑得释怀,“过世快二十年了。” “她是周家后人吗?” “不是,只有我亲祖母姓周,是周少爷堂姐。至于我母亲,该唤他一声小叔叔。” 储钦白恍惚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半边天乌云压顶。 周家无一幸免于难。 父死母殇,二十岁的周老板肩挑大梁为父正名。 后来的周声,为国终于黑暗。 这场见面会谈,是一场跨世纪的求证,所见识的真相和事实沉重到足以抽干脊骨。让自认什么没见过的储钦白,想起来也指尖轻颤。 他拎着钥匙打开车门,上车,点火,启动。 脑子里不断闪过和周声说过的每一句话,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越来越发现,都和他找到的这个周声如出一辙。 他甚至不用找周声求证。 心里其实已经确定了百分之九十。 上次扫墓,对着秦若的碑,他说自己心里都没底,如今有了底,开口却好像千斤重。 他要如何问? 问他人生几经起伏的感受?问他父母双亡的痛苦?问他如何死,又如何生? 储钦白突然懂了他之前的一退再退。 他不曾经历过想想都觉得痛,面对周声,要从何处问?怎么舍得问? 远处的天际,闪电翻滚在云层里。 铃声响起。 按了接听。 另一头传来薛奇的声音,“储哥,刚得到消息,储总被几个老股东联合架空,事情挺棘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