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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59节

    采蓝和老于头悄悄地看向杜清檀,五娘真做得出。

    杜清檀半垂了头,看着脚下浑浊的水面上晃来晃去的灯影,一言不发。

    “水退了,水退了!”王草丫大吼出声。

    杜清檀拿灯笼一晃,果然看见脚下的污水渐渐退去,好些家具露了出来。

    “哗啦,哗啦”水声响起,独孤不求顶着大雨,艰难地走过来。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牙磕下牙地道:“出水口和排水沟都疏通了,刚才是被淤泥堵住了。”

    杨氏和王娘子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独孤不求慢吞吞地爬上柜子,就在杜清檀脚边坐下,闭上眼睛软绵绵地朝她靠过去。

    又冰又凉,杜清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她蹲下去,推他:“你是不是想睡觉?别睡,会着凉。”

    他睁开眼,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她听不清,少不得凑过去:“什么?”

    他便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也不单是咱们这里,整条街都被淹了,好些人家比咱们还严重。

    至少一半人家的屋子塌了或是漏雨,但咱们屋子基脚比别人高,这些天又一直加固修排水沟,按说不至于。

    昨夜睡前我才和王保检查过排水口,以及各处墙壁,当时都没事。这是人祸。”

    杜清檀没出声,许久才道:“你为什么会受伤?”

    “为了出人头地呗。”

    黯淡的灯光下,独孤不求勾着惨白的唇,玩世不恭地笑:“为了不饿肚子,为了不被水淹。”

    他转动眸子,冲她夹夹眼睛:“杜五娘,我改主意了,我不要买这里的房子,我要买平康坊、崇仁坊的房子,要买那种大块的青石做基脚,修得高高的那种。”

    “我也想要搬去平康坊和崇仁坊。”杜清檀轻声道:“我想活得像个人,不想活得像猪狗。”

    “哟,看来咱俩志同道合啊。”独孤不求看着她不正经地笑:“这是没有酒,不然咱俩得喝一杯。”

    “谁说没有酒?”

    老于头的声音在二人中间骤然响起。

    独孤不求吓得一个激灵坐直身体,都结巴了:“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老奴一直都在这啊。”

    老于头蹲在他身后,语气理所当然且无辜。

    “是您之前说的,让老奴好生看护五娘,怕有人趁乱加害她,老奴便一直守在这……寸步不离。”

    老于头对着独孤不求扬了扬柴刀:“您瞧这个,若是有人想使坏,老奴先给他一下。”

    独孤不求由来一阵胆寒,飞快地挪到一旁,和杜清檀保持距离。

    他急赤白脸地冲着老于头喊:“快收起来,刀剑无眼,万一掉下来伤到我咋办?”

    老于头笑了笑,收起柴刀跳下柜子,去接才回来的王保父子,又抱回来一坛子浊酒。

    王大郎不过一个半大孩子,早就冻得受不住了,王保不由分说往他嘴里灌了一大口酒,说道:“暖暖身子。”

    独孤不求与杜清檀碰碰碗,斯文地抿了一小口。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

    随着水位下降,站着的人都改成了坐。

    女人们依偎在一起,把孩子护在中间,用彼此的体温保护他们。

    男人们依靠在一起,小声咒骂官府不作为。

    这一刻,没有贫富贵贱,也没有要求清净的淑女和讨人厌的熊孩子。

    所有人都只是草民。

    屈服于天灾和权势之下的草民。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鱼肚白撕破暗沉的天际,一缕阳光艰难地挤了出来,落到杜清檀的睫毛上。

    暖洋洋的,带着些不真实。

    “天晴了!雨停了!”王草丫吼了起来。

    杜清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靠在独孤不求的肩上睡着了。

    而洪水,也退到了房子的基脚之下。

    王娘子喜极而泣,和杨氏紧紧抱在一起:“我们不会死了,孩子们还能活下去!”

    杜清檀坐直身体,仰起头,眯缝着眼睛,看向天空那一缕阳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一股全新的,更为充沛的力量。

    第85章 他是琅琊王

    下了很多天的雨终于停了。

    长安城徜徉在一片黄汤汤的淤泥和腥臭之中。

    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谁也不知道,是否还会继续下雨。

    杜清檀和采蓝互相扶持着,艰难在淤泥中跋涉着,朝向永兴坊进发。

    永宁坊昨天夜里死了人,地势低洼的地方,有年老的人和小孩子在梦中被淹死,也有青壮年被倒塌的房屋压死。

    她们从清早一直走到午后,好不容易才走到安平郡王府。

    她们身上糊满了泥浆,就连头发丝儿上都糊着泥浆,全身腥臭难闻,狼狈不堪。

    才经历过生死威胁的人,往往顾不上体面。

    杜清檀站在安平郡王府外,掏出一块带着体温的碎金,和门子说道:“我叫杜五娘,是府上才请的食医,我要请见八娘。”

    门子和她不熟悉,见着这么两个泥人儿,好笑又为难:“您这样怎么见贵人啊?”

    采蓝又累又饿,还很担心杜清檀会支撑不住生病晕倒,当即就火了:“怎么不能见贵人?长安城变成这副鬼样子,还要草民怎么样?梳头沐浴熏香换新衣吗?去你娘!”

    门子被吓了一跳,然后道:“你这小婢女,怎么能骂人呢?”

    杜清檀沉静地道:“我们昨夜才刚死里逃生,她被吓坏了,莫计较。但你必须帮我通传,否则定会后悔。”

    门子见她气势威严,出手就是碎金,果然不敢耽搁,便道:“要不,您往屋里坐,喝杯热水?”

    郡王府的门房布置得整齐干净,和外面比起来差不多是两个世界。

    杜清檀看着洁净的青砖地,摇头:“谢你好意,不必了。”

    若非必要,她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门子摇摇头,折身往里走,忽见大门打开,紫袍玉冠的温润男子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是当初在薛家门口遇到的那位年轻的郡王。

    杜清檀只看了一眼,便垂了头。

    他身边的一个男子却是皱了眉头:“哪里来的两个泥人?有碍观感!还不速速赶走?”

    门子赶紧上前禀报:“回六郎的话,这是府里才请的食医杜五娘,家里遭了水灾,来见八娘的。”

    杜清檀捋了一下,知道这男子是武八娘和武鹏举的长兄,安平郡王的嫡长子,便低头行礼。

    武六郎显然听说过她,皱着眉头看了她一回,冷声道:“往旮旯里去,别在这里冒犯了贵客。”

    杜清檀面无表情地交握着双手,硬邦邦地戳在那儿。

    “五娘!”采蓝使劲把她拖开:“这可不是犯倔的时候。”

    杜清檀当然知道不是,只是那口气憋着,就钻了牛角尖。

    “六郎不要为难她们。”紫衣郡王温声道:“她们一路挣扎而来,足够惶恐不安,理应安抚。”

    “郡王说得是。”武六郎叉手行礼,却不见有多尊敬这位郡王。

    紫衣郡王也不在意,先让门子往里去送信,然后问杜清檀:“杜五娘,你从哪里来?那边灾情如何?”

    武六郎介绍道:“这是琅琊王。”

    杜清檀行了礼,平静而冷漠地道:“回郡王的话,民女从永宁坊来。那边内涝严重,淤泥满街,倒了不少房屋,死了不少人,还有很多人饿肚子。”

    “五娘!”采蓝害怕地低喊了一声,就怕这席话会惹祸上身。

    杜清檀脊背挺直,目光清亮而冷漠:“怕什么?郡王既然问我,便是想听到真话。但凡有眼睛有耳朵的,都能看到听到,难道长安府尹不上报么?”

    这话说出来,一群男人全都肃了神色盯着她看。

    杜清檀不卑不亢不回避,也不打算为民请命。

    倘若她没猜错,这位琅琊王约是姓李,并没什么权势。

    武六郎也一样没权势。

    和这样的人谈民生艰难,不过一堆屁话废话,浪费口水。

    武六郎凑在琅琊王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琅琊王点点头,朝杜清檀微微一笑,温声道:“小姑娘家不要随便犯倔,对你不好。”

    这是一句怀着好意的忠告。

    杜清檀受了:“谢郡王提点,民女记住了。”

    琅琊王又是一笑,转身上了马,带着随从离去。

    杜清檀的目光落到街面上。

    永兴坊不愧是皇城边上、贵人云集的地方,街面铺满了砂石,夯得实实在在,整整齐齐的。

    不像其他地方,到处都是泥浆。

    她晃晃脑袋,收回目光,觉得再这样看下去,就要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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