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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66节

    他开始研究,这世上,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能耐,独力出钱修一条从汴京到山阳镇的道路。

    按照王安石的说法,整项工程需要耗费六十万贯。

    能够一下子掏出六十万贯的人,可不多啊!

    于是,唐坰乔装改扮,装成个普通儒生,骑着一头毛驴,跑到山阳镇,亲自打探。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打探到:已经修建了山阳镇内各处道路,并准备在山阳镇到汴京城之间修筑道路的人,是一位年纪轻轻未及冠的小郎君,姓明,名字似乎叫做明远。

    唐坰听闻此事,眉头顿时一皱,发现了“盲点”:未及冠的小郎君,怎么可能身负六十万贯的巨款?

    他马上兴冲冲地赶去开封府告状,说正准备修筑“汴京-山阳”公路的明郎君“年少多金”,这事存疑。

    他的指责被新任开封府推官不动声色地挡回来:“唐御史,我们这里是衙门,治下都是百姓。不像你们御史台,可以风闻奏事。我们这里,告状至少还是要讲点证据的。”

    唐坰怒极了,道:“怎么去了一个苏子瞻,开封府里还是这么冥顽不灵,一个个都不说人话?”

    开封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和衙役,闻言一起给他翻个白眼。

    唐坰哪里也没讨着好去,留到傍晚,天都快黑了,才回到自家。

    回到家中就受到浑家责备:“怎么这时才回来?今日让你去朱家桥炭行买些煤球回来的呢?若不是我往隔壁那里借了几个,今天晚上一家老小就都要饿肚子。”

    唐家是著名的台谏之家,但唐家人都是重名不重利。

    唐坰自己只想着一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却从未想过要为妻子多挣点嚼用。妻子嘱咐他买炭,他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能向左邻右舍借到,干嘛要浪费他唐坰的辰光。

    唐妻见到唐坰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不打一处来,抄起一把火镰,就向唐坰挥去。

    “让你不理家计!让你不给家里买煤球!”

    唐坰衣上立刻多出两道黑乎乎的火镰印子,大“囧”之下,一面避一面求饶。

    唐妻兀自气咻咻地骂道:“朱家桥炭行出的煤球好用,你却不买;之前高家炭行发卖的那些劣炭,你买了一堆堆在家里……”

    想想去冬今春家里用着劣炭的那些苦日子,唐妻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御史,可以风闻奏事的,高家卖劣炭,你却又怎地不弹劾?”

    唐坰顿时叫屈,他本来已经弹劾了。

    但是高太后是官家的生身母亲,官家还是给高家留了些余地,没有将那些弹章都发出来。而高家也乖觉,一转脸,马上把手上的优质煤都转给了军器监,一文钱都没敢多要。

    官家见此,便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让谏臣再弹劾高家了。

    唐妻一时打累了,虽然依旧觉得委屈,但也只能忍着气继续过日子。她说着打开炉子准备生火,没忘了吩咐丈夫:“去,去将引火的字纸拿两张来。”

    唐坰没精打采地去了。

    唐家娘子闲时总会收集一些纸张,用于引火。有些时候是旁人不要了的《汴梁日报》,有些时候是唐坰自己写废了的字纸。

    唐坰找到了地方,随手摸了两张出来——果然,上面的一张是《汴梁日报》,下面一张是他唐坰不知什么时候写废的……不对,等等。

    唐坰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手上的,是一份手稿。

    上面的标题是赫然“长庆楼东主身份存疑,明氏巨额财富从何而来”。

    唐坰三行两行扫过,他知道这肯定是《汴梁日报》那等报刊上,小报记者所写的报道。唐坰时常看报,所以知道这些记者喜欢用吸睛的标题和直白的文体。

    唐坰瞬间将一切都忘了,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浑家提着火镰,骂骂咧咧地从灶间走出来。

    长庆楼东主……还有那个姓氏:明!

    就在唐妻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再教训教训唐坰的时候,只见这唐坰“啊”的一声大叫,直接转身冲出家门。

    *

    这回开封府不得不接受唐坰的报案了,因为他所诉的,乃是“欺诈官府”的罪名,而且涉案金额巨大,多达七八十万贯。

    开封府尹陈绎不得不亲自过问此案,看了案卷之后皱起眉头:“长庆楼?”

    “长庆楼当初扑买‘酿酒专卖权’的款项十八万贯,那买家在交割时就已交讫,去年的酒税,也一分不少地交上来了呀?”

    唐坰怔了怔——他在御史台中只管风闻奏事,因此过来开封府之前也丝毫没有想到要查证。

    谁想到刚刚报案,就得知自己报案标的中的四分之一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了。

    “那——城外修建山阳到汴京城的‘公路’,据说总开销在60万贯以上,若是这明姓少年只是个一文不名骗子,岂不是……岂不是连官家与王相公都为他所骗?”

    唐坰强逼着自己又想了个理由出来。

    开封府尹心想:这也有点道理。万一作为“公路收费法”先行的“山阳-汴京公路”,其倡导者是个年轻的小骗子?

    “那唐御史的意思是?”

    唐坰得意了,这种时刻,也就是旁人表示愿意听他说话的时刻,唐坰每每自觉受到瞩目,感觉要多好有多好。

    “这简单,这片文章明显是《汴梁日报》的记者写给《日报》的。但是《汴梁日报》却没有刊载。只要找到《汴梁日报》的记者和编辑问上一问,其中的内情便可知。”

    陈绎沉吟了片刻。

    说实在的他是不想按照唐介所说的去做的:因为此刻唐介一脸的得意洋洋,这副表情实在是讨打。

    但是:唐介所说之事也不可不虑——因为这条公路涉及到的钱款金额实在太大了。

    六十万贯,由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独力cao持着?

    这太难以想象了。

    “去传《汴梁日报》的编辑,告诉他,将写这篇文章的记者也带来。”

    除此之外,开封府尹陈绎下定了决心,一拍惊堂木:“去请明小郎君。”

    *

    没过多久,明远在开封府的内堂里,见到了唐坰这个“吵架王”。

    此刻的唐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摆出“放马过来”的招式,神色之间似乎在说:“来呀,来吵架呀!”

    明远不理他,自顾自先见过了开封府尹,行了儒生之礼。

    而得到消息几乎与他同时到开封府的编辑与记者来到开封府上,也没有跪拜,只是拱手成礼。

    这种“免跪”的态度,让明远对这宋时的公堂也心生好感——

    大家都不是罪囚,因此便没有谁会比谁更高一等。

    而且此案不是什么刑事案件,只是“可能”涉及经济纠纷,开封府并未将问案的地点放在外面的公堂之上,而是将所有涉及的人员都请入了开封府内堂。

    开封府陈府尹顿时开口问那《汴梁日报》的记者。

    “这一篇可是你写的报道?”

    “你可曾将此报道投递到《汴梁日报》?”

    在两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开封府尹又转向《汴梁日报》的编辑。

    “当时这篇报道因何没有在《日报》上刊印?”

    《汴梁日报》的编辑冲坐在堂上的陈府尹拱手,道:“因为小人知道,这篇报道不实。”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边的记者也追问:“这篇报道的确是小人所写,但没被刊用之后小人就将字纸丢弃了。这……这又如何出现在府尹手中?”

    陈府尹看向站在堂上另一边的唐坰。

    这时唐坰已经一脸窘态:他总不能说这是自己是从妻子收集的引火纸里扒拉出来的。

    但是陈府尹思忖片刻,还是觉得有些疑点需要问清楚。

    “你又是如何确定这篇报道不实的呢?”

    这名编辑抬起头,看了明远一眼,随后回答:“启禀府尹。明郎君实际上是长庆楼的东家,这事开封府已事先知晓吧?”

    “扑买”长庆楼时,史尚出面作为明远的代理。但是长庆楼这产业在明远名下,开封府不可能不清楚。

    陈府尹微微点头,但依旧目视堂上立着的编辑,在等待他解释,为何认定这篇报道不实。

    只见三十多岁,文士模样的编辑微微一笑,望着明远道:“因为明小郎君,也是我们《汴梁日报》的东家。”

    第151章 千万贯

    堂上那编辑的意思是:我们明郎君是“有料”的, 投资的各产各业纷纷产出,真金白银全都看得见。

    陈府尹沉默了片刻,突然发问, 问站在堂上的明远:“明远,你名下的产业只有长庆楼与《汴梁日报》吗?”

    明远微微沉默了片刻, 似乎有些略不好意思, 开口答道:“还有朱家桥瓦子。”

    堂上诸人,瞬间都有以手覆额的冲动。

    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长庆楼,瓦舍勾栏之中名气最盛的后起之秀, 以及每天刊行, 风雨无阻,汴京城遍地都是的《汴梁日报》?

    这三件产业则都是所有汴京百姓耳熟能详的生意,但仔细想想:它们仨开始在汴京成渐渐风靡,不正是一年之前开始的事吗?

    座中最惊讶的还要数开封府尹陈绎, 他在接下唐坰的“报案”之前, 就已经大致了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知道“山阳-汴梁公路”修筑的工程已有山阳镇附近的高速公路作为“先驱”。

    因此, 陈绎很清楚, 山阳镇的那些产业:炭厂、玻璃作坊, 怕也是与明远脱不开关系。

    现在他忽然得知明远同时是长庆楼、《汴梁日报》和朱家桥瓦子的东主,这份惊讶之情,连老于世故城府的陈绎都溢于言表。

    小小年纪……刚才问过, 是多少年岁来着?

    陈绎回想——对了,是已满十八岁, 还未到十九。

    光长庆楼扑买酒税, 就一次性付给了开封府十八万贯, 另外这次的“公路”建设, 据说是六十万贯。

    这是一个足以拷问人心的问题: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怎么能有这么多钱的?!

    想到这里,陈绎收敛了吃惊的表情,庄容问道:“明小郎君似乎不爱宣扬你是这些产业的东主。”

    明远耸了耸肩:“衣锦夜行,虽非所愿,但到底少了好些麻烦。否则……”

    他没说下去。

    但旁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明远都已经这么低调了,都还是被请到了开封府的公堂上。若是他一早就高调宣扬,现在还不知被人踩成什么样。

    陈府尹瞥了一眼唐坰,收回眼光。

    “明远,本官可否问你,手中钱钞的来历。”

    明远一拱手,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