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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觉得该算上,因为怀里的这个人好像也没跟当初那个温暖的少年有任何区别,还是爱喝雪碧,还是会在他学习烦躁时陪在他身边,还是会在大事小事里默默地让着他。 有时候他又觉得不该算上,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他和他们,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年少总有执着于自己的无知的时候,不知道这些自以为是的执着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的创伤。现在,他们活成了同一个人,拥有彼此才是生活的前提。 重新开始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当初许易扬为了他来的,郑辰谨现在又怎么舍得抛下他走。 院里出国交流的申请年前就截止了。张景教授太忙,根本不知道这些行政上的截止时间。 郑辰谨回忆今天下午在张景办公室,他肯定的语气好像从没想过郑辰谨会不去交流。 郑辰谨本来已经想好开学了就跟张景教授坦白,但是梁梦允的事情太突然,张景又失望又生气的神情在郑辰谨的脑子里印得一清二楚。 对了,你问小孔了吗?许易扬抬起脑袋问。 郑辰谨轻轻把他的脑袋放回自己胸前枕着,答:问了,要十万,爸说钱没问题。等符合手术指征了,孔教授说他能安排。 许易扬点了点头。 见许易扬不说话,郑辰谨担心他又多想,于是安慰道:别担心,我把妈的片子拍照传过去让孔教授看了,他说现在还是初期。 你是专业的,我当然放心啊。许易扬抬起下巴在他身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这样吻了好几次,许易扬才轻声叫道:郑医生,还要。 张景教授最近一周都忙,排的满满都是手术,郑辰谨想着不能再拖了。 这天下了实习,白大褂都来不及脱,郑辰谨就直接从一附院跑到眼科医院,逮着刚下手术、正要下班的张景坦白了没有交出国申请的事,并说会好好在学校帮梁梦允把项目给结了。 不思进取、先斩后奏,小郑,我之前还真没看出你是这种学生!张景很生气,跟看重梁梦允一样,他也非常看重郑辰谨的优秀和努力。 郑辰谨解释道要照顾哥哥,张景叹了口气,说:你们一个说怀孕了要养孩子,一个说要照顾哥哥,唉!你哥哥的情况我知道,你自己想想,是一直在身边陪着有用,还是攻破视神经课题、让你哥哥重见光明更有用? 郑辰谨用力抓着白大褂,手心的汗都要把白大褂浸脏了。 张景说:你没有海外经历,以后是根本留不了院的,你别告诉我不想留院!现在出去就是最好的时机,你博后的时候要规培,再之后进了医院,从住院医到住院总,再到主治、副主任、主任,你看这哪一步的时间耽误得起? 张景继续说:我们课题组每年都有去霍普金斯交换的学生,没断过,为的就是能及时跟进那边的视神经研究前沿。你自身很用功,在实验室待了这么久,能力我也看在眼里,去那边学习回来,眼界、方法、技术都会大大提升。 你大一就跑来跟我说,哥哥是我之前的患者,你要跟我研究视神经再生,你想救你哥哥的眼睛,这话我当时听了觉得有点幼稚。张景突然笑了笑,可是又觉得很可爱、很感动。 张景望了一眼医院走廊里来回来去的患者和家属,沉沉地说:我马上退休了,也收不了学生了,但是研究永远退不了休,外面一堆堆的患者等着、盼着,他们比我更着急。 郑辰谨的目光随着张景望去。 一个约摸十几岁的小男孩双手直直地悬在身体前方探路,脸上的笑容竟然依然纯真。他身旁的母亲穿着最朴素的衬衫,脸上的黄斑让他们千里寻医的辛苦昭然若揭。 再旁边,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做了眼球摘除。其实,她长得挺秀气的,如果眼睛还在,大抵会是明眸善睐。 还有很多、很多,这一整个走廊,这一整栋楼,这一整个国家。 他看的见那些看不见的人,那些看不见的人却不知道他在看他。 张景说:本来以为小梁能接手,现在她走了。本来以为你能接手,唉 张景伸手指了指走廊上的人,说:你看看这些人,你看看你哥哥,他们的光,可都握在我们手里啊。 第四十七章 从眼科医院出来,郑辰谨没回实习的科室,没去实验室,也没回家,他一个人走到学校的cao场上,从慢走到快走,从快走到奔跑。 许易扬是放弃了京城的大好前程来的,是辜负了恩师的厚望来的,就单纯是为了他郑辰谨来的。他为了他来,他为什么不能为他留下来? 即使只是一年,郑辰谨也不想离开,他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这个男孩,他不舍得。 突然,下雨了,很大。cao场上其他人一下子作鸟兽散,只有郑辰谨一个人还在一圈圈地跑。 雨浇在身上,很疼,可是郑辰谨知道,没有许易扬眼睛磕在台阶上的时候疼,没有医院的那些病患在无边的黑暗里生活一辈子疼。 如果不将光明许给他和他们,学医还有什么意义,还谈什么初心。 许易扬失明的刺一直扎在郑辰谨心里,飞机上那位他没有抢救回来的林先生从未在他脑中抹去,在医院实习的这一年半经历的那些有心无力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