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还在欢快往钟宴笙身上拱的艾叶豹一僵,喉间发出声低低的嘶鸣,不甘心地退了开去。 钟宴笙惊魂未定地合上腿,不敢看院门的方向,飞快沾了点药膏,草草抹上膝盖。 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萧弄的嗓音落入耳中,带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自己进笼,否则今日的兔rou取消。” 踏雪原本眯成一线的兽瞳瞬间睁大,犹豫了会儿,摄于萧弄的威胁,还是老实衔着尾巴,钻进了树荫下的铁笼子里。 钟宴笙一激灵,飞快放下下摆,把小腿严严实实挡好。 萧弄眼神幽暗地看了眼钟宴笙。 后者的背影里都透露着股慌里慌张。 算上马车上的一瞥,这才是第三次见面。 这个淮安侯府曾经的小世子,与他的小雀儿似乎完全不同,从声音到身形相貌都天差地别。 但他看着钟宴笙,那丝幽微的怪异感却越来越浓。 换以往,萧弄大概会直接把人扣下来盘问清楚。 但是迢迢不太一样。 跑掉的小雀儿实在不太省心,胆子太小又脆弱,不是亟待追捕的犯人,也不是他哪个仇家,若是那些人还好对付些……迢迢需要很仔细地对待,若是吓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尤其这小孩儿还很怕他的样子。 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见钟宴笙背对着自己,迟迟不转回身,萧弄嗓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还疼吗?” 他一开口,背对着他的人明显僵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转回来,低着头,显得十分乖顺:“已经不疼了,多谢殿下。” “是本王的宠物伤了你。”萧弄刻意停顿了一下,盯着钟宴笙的反应,“自当赔礼道歉,登门造访。” 听到后半句,钟宴笙浑身的毛都炸了:“定王殿下言重了!本就是我们未经允许,来到此地,怎么能让您登门道歉……” 就这么怕他? 萧弄心下不爽,挑了下眉,若有所悟道:“是吗,那依世子的意思,是你该上门向本王道歉?” 钟宴笙话音一滞,迟钝地从萧弄话中嗅到一丝不对劲的苗头。 萧弄平静颔首:“本王允了。” 萧闻澜目瞪口呆。 他哥这是在干吗? 钟宴笙也张口结舌。 不是,不对,怎么话赶话的,就变成他得上门向萧弄道歉了? 萧弄一锤定音,语气不容反驳,说完便转身朝着院外去,只丢下两个字:“跟上。” 话是自己说的,钟宴笙完全找不到拒绝上门的理由,帷帽下的脸愁成小苦瓜,心虚又害怕,跟着同样犯了错心虚不敢作声的萧闻澜一起,默默走在萧弄身后。 他的膝盖伤得的确不重,只是猝不及防被踏雪扑倒,在地上撞了下,些微擦破了点皮,青了一小块,萧弄的药一如既往的有效,抹上就没那么疼了。 只是他对疼痛没有忍耐力,走得慢慢吞吞的。 萧闻澜性子散散悠悠的,一步三晃,以往跟在萧弄身后,总是不太跟得上他身高腿长雷厉风行的堂哥的步伐。 今日却惊奇地发现,他哥的步子放缓了许多,仿佛在照顾身后走得慢的人。 而且他私自带人过来,换做以往,堂哥肯定不给面子,直接当众给他一顿抽,再把其他人扫地出门,今日却连骂他一句都没有! 莫不是堂哥是良心发现,终于知道疼爱他这个亲堂弟啦? 萧闻澜愣了一下,都不太习惯了,心底十分感动,雏鸟般充满期待地呼唤:“哥……” 萧弄冷漠回头睨他一眼,深蓝色的眼底宛如黎明前冰冷的夜色,透露着几个大字“回头再收拾你”。 萧闻澜哽了一下,不感动了。 萧闻澜带大伙儿过来时,绕了好长一段路,现在萧弄在前带路,钟宴笙才发现,关踏雪的院子离萧弄的书房其实很近,压根没几步路。 熟悉的环境逐渐映入眼帘。 钟宴笙可太熟悉萧弄的书房了。 越接近这个地方,他就越是脚趾抓地,浑身都不对劲起来,要不是怕被萧弄看出破绽,简直想拔腿就跑。 他之前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此处一步了。 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钟宴笙生着闷气想。 早晚把萧闻澜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先一步抵达的十来人正站在游廊上,不敢进书房,也不敢乱瞟一下,一群平日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富贵子弟,这辈子没站得如此笔直挺拔过。 暗卫就在旁边抱臂守着他们,跟看犯人似的,见萧弄来了,才深深一躬身,无声退回了廊下。 相比紧张局促的其他人,萧弄显得格外悠闲,带着身后的两条尾巴,看也没看那些人一眼,步态闲散地进了书房。 钟宴笙在书房门口定住了步子,犹豫不决的。 不是很敢进去。 随即便察觉到那道熟悉的、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罩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意味。 钟宴笙被盯得浑身一麻,不敢再耽搁,硬着头皮抬步跨进了书房。 和他最后一次离开时一样,书房里还是熟悉的景象。 甚至那把放在萧弄书案对面、靠在书架边上的专属小矮凳都还在。 当时给他放小凳子的展戎说,这是王伯亲手给他做的。 看到自己的小凳子,钟宴笙不免微微睁大了眼。 定王殿下居然没把他的小凳子丢掉么? 其余人见萧闻澜和钟宴笙都进去了,也犹犹豫豫跟进了书房里,好在定王殿下的书房足够阔气,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大伙儿一进来,自然也一眼觑见了书架下面,与整个书房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小矮凳,纷纷陷入纳闷。 定王殿下用的凳子,还挺别致哈……? 纳闷归纳闷,没人敢吭声。 气氛死沉沉的,没人敢开口说话,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给萧弄注意到。 一片死寂中,萧弄冷不丁开口:“本王最近得了幅画,可惜一直无人共赏,今日赶巧,便与诸位同赏一番。” 众人闻言,迷茫不已。 赏画? 之前进长柳别院时,放言“谁家还没几幅绝世名作,赏画多无聊”的人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钟宴笙也迷茫地眨了眨眼。 随即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期待。 这可是定王殿下的藏画哎,想必一定是什么名家高作、传世画卷,等闲人没有机会观赏到的吧。 他仔细观摩观摩,偷偷学一下大师手笔,说不定能在画技上有什么突破呢! 萧弄扫了眼众人的反应,没有多言,拍了拍手。 一个暗卫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谨慎地捧着个画轴,走到萧弄身边。 见萧弄身边的人那么小心地对待那幅画,钟宴笙心口怦怦跳起来,愈发期待了。 萧弄的视线在钟宴笙身上停顿了几瞬,悠哉哉吩咐:“打开。” 暗卫应声,徐徐展开了画卷。 一副笔触清丽的寒梅栖鸟图徐徐展露在眼前。 看清内容的瞬间,钟宴笙如遭雷劈,眼前一黑。 这不是他的画吗! 出自他笔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 此前去见孟棋平的前一晚,钟宴笙装裱好了这幅画,本打算见完孟棋平,就来长柳别院,亲手把画送给哥哥,再说点心里话…… 结果出了意外,他筋疲力尽,慌忙丢下马车逃之夭夭,事后才想起这幅画还在马车里,但也没敢回来找。 竟然、竟然是给萧弄带回来了吗? 其他人没想到萧弄说赏画,还真就是单纯的赏画,面面相觑一阵后,咽咽唾沫,大着胆子拍起了马屁:“真是惊世杰作啊!” “不愧是定王殿下的收藏,在下从未见过如此清丽的笔触,定是哪位大师之作吧。” “小臣家中有一室,专门收藏书画,但从未见过如此惊艳卓绝的画作,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一饱眼福了!” “神迹,神迹啊!” 钟宴笙:“…………” 每一个马屁,都从定王殿下那边漏过来,砸到了钟宴笙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钟宴笙就从脖子红到了脸,面红耳赤的,宽袖下的手指纠结在一起,羞耻到想立刻钻进地缝里,悲愤不已。 别、别吹了。 这群人,能不能别瞎吹了! 钟宴笙自小喜丹青,但他做事总是慢慢吞吞的,作画尤其慢,画得不多,除了那两幅卖出去的画,其他都是画出来自娱自乐,有教书的先生和家里人夸几句,就很高兴了。 哪被人当面这么胡吹过。 若不是怕被萧弄逮住,他现在恨不得跳上去,夺过那幅画拔腿就跑。 萧弄抱臂倚在书架上,听着其他人天花乱坠地夸着,神色颇为愉悦,见钟宴笙呆呆的没什么反应,眼眸微眯:“钟小世子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本王的这副画如何?” 钟宴笙的脸皮薄得堪比一张纸,轻轻一戳就破,哪能像其他人那样,对着自己的画胡吹。 自己吹自己,他断断是做不出的。 他噎了会儿,语气干巴巴的:“回殿下,小臣觉得,这幅画,比起大家之作,还是,尚且有许多不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