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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抚痕 第185节

    顾凝张了张口,可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放下手机,打开免提,低头将脸埋进了手心里。

    “唉……”

    短暂的寂静过后,林老长叹了口气。

    他想起年前顾凝告诉自己她和宋延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她的话音里都带着笑意,处处透着幸福和开心。

    林老当时也高兴得不得了。

    最早在附属医院的时候,他就觉得顾凝和宋延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但那时他也不清楚他们各自的感情状况,不好张口撮合。

    原本还以为只是自己瞎想,没想到两个人竟然真的走到了一起!

    林老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就说好了年后请他们俩吃饭。

    可是,现在……

    林老又叹了口气。

    顾凝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无论是之前劝他做手术,还是刚刚问他缺不缺口罩,她都是真真切切地关心他,挂念他。

    他也是真拿顾凝当女儿看待,甚至在他的心里,她比血缘上的儿子还要亲近许多。

    而目前这样的状况,林老能够想到,也能够感受到,顾凝有多担心宋延。

    他同样也在担心顾凝。

    于是,即使不怎么会劝人,林老还是试图安慰道,

    “凝丫头,宋延是个好医生,他这次去w市抗疫,也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有句常讲的老话叫‘吉人自有天相’,说的就是像宋延这样的人,老天会帮助他的,即使是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也能平平安安。”

    “……”顾凝的脸仍然埋在手心里,良久才说话。

    “嗯,我知道。”

    她的声音很小,闷闷沉沉。

    ***

    金银潭医院北三楼。

    扣上防护服的连体帽,将拉链全部拉上,撕掉贴条,密封拉链口。

    戴上护目镜,第二层乳胶手套,穿上防护鞋套。

    将一整套防护用品穿好,宋延感受到了熟悉的、如同置身于蒸笼般的憋闷。

    可没有办法,虽然不透气而且穿上之后行动不便,但防护服就是医护人员的铠甲,保护他们在处处都是病毒的病房里不被感染,持续工作,或者说,坚持战斗。

    抬手,弯腰,下蹲,完成对防护服的检查后,宋延迈步向病房走去。

    从清洁区走到缓冲区,按下开门按钮,通向污染区的最后一道门随之打开。

    宋延走了进去,隔离门又缓缓关闭。

    几乎是在迈入重症病房的一瞬,无数嘈杂的、混乱的声音立刻充斥在耳边。

    每个床位旁监护仪发出的、不同节奏的心跳声,其他仪器响起的、滴滴嘟嘟的报警声,还有个别病床上病人嘴里溢出的、痛苦而无奈的□□声……

    太多太多的声音混杂成一团,此起彼伏,没有片刻宁静。

    甚至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瞬间便将来人裹挟进无边无际的沉重、迷茫与绝望之中。

    “……”宋延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检查每床病人的情况。

    在来到w市,来到金银潭医院之前,他从来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病危的患者。

    不只是他,同行抗疫的绝大多数医护都是这样。

    毕竟除了重症医学科,大部分的医护人员最常面对的还是普通病房。

    各个科室虽然会有需要进监护室的病危患者,但通常而言,同一时间并不会有很多。

    可是在这里,情况截然不同。

    放眼望去,满满的一个病区里,全部都是新冠重型和危重型病人。

    几乎每几个小时就会有一场抢救。

    甚至,三十分钟前刚刚检查过情况尚可的病人,当时还能清楚回答询问的病人,三十分钟之后,他的监护仪上的心跳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死亡的阴影不仅笼罩在每一位病人的身上,更是化作一座座压力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了每一位医护人员的心头。

    因此,在刚刚接手工作之初,s市医疗队的所有医护都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心理冲击。

    而宋延,其实算是医疗队里最先调整好状态的几个人之一。

    也许有心理素质的一些原因,也许,是他再次进入了本能般的应激反应。

    面对一条条在鬼门关前徘徊的生命,面对呼啸而来、沉重如山的压力,他的大脑麻痹了他的感情,把所有的痛苦、迷茫、绝望都深埋在心底。

    即使种种负面情绪在他的心中腐蚀出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创口,

    他仍然可以在这无比沉重的基调里,冷静地、不停地工作着。

    ……

    “宋医生,我、我又睡不着了,这可怎么办啊……”

    结束第二轮检查,宋延正要转身,一只苍老而瘦弱的手却忽然拉住了他防护服的左袖。

    “这些机器太吵了……尤其一到晚上,就像比白天响了十倍百倍,根本没办法睡呀。”

    老人的声音微颤,语气里透着止不住的焦虑和疲惫。

    拉住宋延的是35床的病人,姓陶,女性,68岁,属于老年重症患者。

    几天前她就向他求助过失眠的问题。

    看了眼老人的耳朵,宋延俯身问道,“陶奶奶,之前我给了您一对耳塞,您不是说有点效果吗,今晚怎么不戴着呢?”

    “……耳塞。”陶奶奶眨了眨眼,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对,前几晚就是靠你给的耳塞,我才能勉强睡一会。但是,但是我昨天不小心把它们弄丢了,怎么想我都想不起来放哪儿了。”

    陶奶奶声音低了下去,语气越来越自责,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

    “弄丢了就弄丢了,没事的。”

    宋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而问道,

    “那我帮您再找一找好吗?如果还没找到,我想办法去哪里再给您要一副耳塞。”

    “好好好。”老人连声答应。

    于是,从床边的柜子到病床下,从隔壁床下到附近过道,再到枕头下和床单被子里。

    宋延蹲下、站起又俯身,找了一大圈,终于在床头的夹缝里找到了两个橙色的耳塞。

    “太好了,谢谢宋医生!”

    陶奶奶小心翼翼地接过耳塞,神色满是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

    “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啊?”

    宋延立刻点头,“您随便问。”

    陶奶奶于是断断续续地描述起来,

    “就是,我这几天有时候两条胳膊会突然特别疼,上来一阵还会发麻,可难受了。白天我问了另一个医生,他检查之后说没什么问题,估计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了。可宋医生,我、我胳膊疼得很明显,就是rou在疼,这怎么能是心里的原因呢?”

    听完一番疑问,男人顿时了然。

    虽然陶奶奶对此抱有怀疑,但另一位医生检查后的结果应该是准确的。

    ——对声音敏感、睡眠障碍、肌rou紧张性疼痛都是精神衰弱的症状,而精神衰弱往往由紧张情绪和心理压力导致。

    陶奶奶很有可能是因为感染新冠后忧心害怕,紧张和压力超过了神经系统的耐受限度,因而产生了轻度的精神衰弱现象。

    宋延于是柔声解释道,“您别担心,您的胳膊疼确实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导致的。”

    “虽然您感觉是rou在疼,但其实这种痛感和我们的嗅觉、味觉一样,都是由神经系统来控制的,而有时候,心理压力太大,神经系统就没办法正常工作了,我们的身体也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不适。比如,您身上的反应就是您睡不着觉、手臂突然疼痛了。”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男人讲得十分耐心,通俗易懂。

    老人果然听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

    她轻声嘟囔着,原本眼中的怀疑和担心消散了不少。

    “您现在胳膊疼吗?”

    “还是有点麻。”

    陶奶奶感受了一下,如实回答着。

    “那我给您按摩按摩,好不好?”宋延询问道。

    “我帮您放松一下肌rou,您的心情也尽量放松一些。然后等会儿戴上耳塞,您就争取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老人没想过他会主动提出给自己按摩,愣住了几秒。

    “不用不用,也太麻烦你了,我怎么好意思呢?”

    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摆手拒绝。

    “一点儿都不麻烦啊。”

    宋延自然地回着,与此同时,带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拉住了陶奶奶的手臂,力道柔和且适中地按摩起来。

    老人很瘦弱,在病毒的折磨下更是瘦得几乎皮包骨,本就不多的肌rou还处于紧绷状态。

    摸到突兀的骨头,他默默地又调整了一下手上的力道。

    从小臂到大臂,从左胳膊到右胳膊,

    在细致而耐心的按摩下,老人的手臂肌rou逐渐放松下来。

    陶奶奶受宠若惊地看着眼前身着防护服的医生。

    他个子高,在病床前大幅度地俯着身,光瞧着就很累。

    可他却始终保持着那个辛苦的姿势,低着头,认认真真地为她按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