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卿 第61节
姜宛卿知道他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在他登基之后,朝臣们但凡听到他这般从容问话,无一不脑袋直冒冷汗。 姜宛卿没有冒冷汗,但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口中不由自主,道:“我……我不是说你。” “那是说谁?”风昭然,“这里除了孤还有旁人吗?” “我是说……金宝爹,就是方嫂的丈夫。” 姜宛卿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出来的毛病,每次回来都会一五一十地跟风昭然说起方家村的事,现在回想,可能单纯是无聊了,毕竟这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活人。 “他现在在桐城钱也没有捎回来,人也不回来,所以方嫂很是着恼。” 这么说完姜宛卿自己都惊了——她怎么这么怂? 就是骂他怎么了?! 她一挺胸:“我觉得身为丈夫却无法照顾妻子,还满口谎话哄骗妻子,都不是东西!” 但风昭然神情肃然,眼神中有点平时难得一见的锋利,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锋似的,靠近便觉得寒气逼人。 只有一瞬,转即便收敛了这样的目光,问道:“你原来说过,他东家是做布匹生意的?” ……他没听出来。 姜宛卿一时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胡乱“嗯”了一声,关上厨房门,向书房走。 风昭然像往常那样走在她身边,声音微沉:“世道不行了。” 这话姜宛卿经常在村头那些晒太阳的老婆婆嘴里听到,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从风昭然嘴里说出来。 她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你以前说过,他这东家与亲友间竞夸豪奢,连给下人的赏钱都要分个高下,所以他才能一次拿二两银子。但这样的人越多,世道越险。” 姜宛卿越听越糊涂:“富人越多,难道不正说明世道越好吗?” “物以稀为贵,唯有旁人都缺的东西,才能值得炫耀。夸耀财富之人越多,便说明富人稀少,而穷人众多。” 风昭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上行下效,皇帝和他最宠爱的皇子皆是挥霍奢侈度日,臣工自然效仿搜刮,最后钱财只往极少的人手中流去,穷人会越来越多,曾经的富人也保不住自己的家财。” 姜宛卿回忆两世里的经历,发现这一切确如风昭然所言,最终所有的财富都涌向京城的世家与皇宫,民间饿殍遍地,难以维生,直到大战之后改天换地,这一切才为之气象一新。 姜宛卿心头最后一点气在此时消散了。 罢了。 他的目标从来都只是做一个好君王,做不做好丈夫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更何况要做也不是做她的好丈夫。 风昭然忽地低头看她一眼:“……但你当真不是在骂孤?” “……”姜宛卿,“……不是。” * 糯米和麦芽发酵了一夜,浸出了不少汤汁。 姜宛卿早上将这汤汁拿纱布过滤出来。 挤到最后力气不够,是风昭然拧出了最后一点汤汁。 接下来便是将汤汁倒进锅里慢慢熬,一直熬到微微浓稠,颜色如琥珀一般,可以挂在筷子上,便算是好了。 大半锅汤汁,辛苦这大半日,最后只得一碗糖。 风昭然的神情有点感慨:“百姓吃点糖,要费如许辛苦吗?” “那是自然,没钱的日子可辛苦了。”这点姜宛卿可是感受甚深。 她拿两根筷子翻来覆去绞着一块糖,越拉糖色越发白,最后变成与碗里的糖完全不同的乳白色,也不再有透明感。 “成了。” 姜宛卿微笑。 上一世她在方嫂家里吃过麦芽糖,看金宝和银宝这么玩过,当时便觉得十分稀奇。 “喀啦”一下,房顶上传来一点响动。 姜宛卿正要抬头,风昭然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小心,好像有灰掉下来。” 姜宛卿拉下他的手,仰头朝上看:“糟,怕是瓦又坏了吧?” 这宅子就像一艘破破烂烂的船只,带着他们航行在不可测知的命运之河上,随时都要散架。 风昭然道:“一会儿孤上去看看。” 姜宛卿:“不敢劳动,还是我来吧。” 她随后便上房顶瞧了瞧,但还好,那一片的瓦没有发现有裂缝的,也不知道声音是哪里来的。 不过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知道了。 那时两只小奶猫饿醒了,喵喵叫着要找吃的。 姜宛卿赶紧爬起来,带它们俩去找奶妈。 推开厨房门便觉得冷风侵体,跟外头没什么差别,再一瞧,原来是厨房的窗子忘关了,正微微摇晃。 姜宛卿把奶猫放下,走过去关窗。 触手之处,摸到了一点沙土。 姜宛卿整个人顿住。 这厨房虽破旧,但风昭然素性/爱洁,每日清扫至少两遍,几乎可以说是纤尘不染。 就算是哪一天忘了打扫,也不可能脏到一摸一手土的地步。 ——有人。 窗户并非她忘了关,而是之前有人在厨房里,刚刚从窗口离开。 “你出来怎么不点灯笼?” 厨房门吱呀一声响,紧跟着昏黄光芒水一样照进厨房内,照亮了纱橱。 这里的一切姜宛卿再熟悉不过,纱橱门尚留着一条缝,没有关严实。 她走过去,打开纱橱。 生活不易,她和风昭然两个人的饭菜都是扣着做的,每日里基本不会有剩饭剩菜,纱橱是用来放碗筷,以及今天刚熬好的那碗麦芽糖。 一滴糖浆掉在橱柜内,还有一根微微泛白的糖丝。 ——有人偷吃了麦芽糖,还想试着把糖浆绞成白色。 “五meimei?”风昭然在她身后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方才有一个瞬间,姜宛卿冷汗都出来了,以为是庆王已经不满足于看着风昭然慢慢在这穷乡僻壤静静等死,派了杀手过来了结他们两人的性命。 但杀手肯定不会偷糖吃。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应是我走的时候有点急,橱门没关好。” 姜宛卿关上橱门,转身笑道,“幸好这两只猫还小,不然这纱橱里可藏不住东西了。” 她一面说,一面四处扫视。 不知道是不是她表现得有点明显,风昭然的视线跟着她一起动了起来,然后微微向前走了几步,推了推窗子,微笑:“幸好窗子关得严实,不然要是有耗子进来偷吃可不好了。” 他的举止言语皆十分自然,顿也没顿一下,若是放在平时,姜宛卿肯定就此忽略过去,不会起一丝疑心。 但在他走的那几步给了姜宛卿指引——他从不会做多余的事,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有目的。 于是姜宛卿便看到了之前被她忽视的地面,靠窗前的位置,躺着一片颜色极为艳丽的羽毛。 很眼熟。 然后风昭然一脚踏了上去,将它踩在脚底下。 “可不是?” 姜宛卿微微翘起了嘴角,眉眼弯弯,在灯笼晕黄的光芒下和风昭然相视一笑。 两个人都笑得甚是愉快。 小奶猫也窝在奶妈怀里愉快地吃着奶,奶妈喂惯了,大约已经拿这两只小的当成了自己孩子,一边喂奶一边给奶猫舔毛。 厨房里一片温馨。 * 第二天天一亮,两人如常起床准备早饭,吃完之后,姜宛卿道:“好几天没捡rou了,我今天再去瞧瞧。” 早饭是姜宛卿做的,所以这会儿是风昭然在洗碗,他做事细致,洗好的碗还要拿布巾擦干水,一面擦,一面道:“路上小心。” 姜宛卿口里应着,开了纱橱。 风昭然问她找什么。 “今日我想走远些,看能不能捡到大只一点的,吃不完可以腌起来,多吃些时日。” 今早的羊奶饼是特意多煎了两张,姜宛卿拿油纸包上,再绞了两块麦芽糖带上。 “中午我不一定能回来,殿下自己吃吧。” 风昭然道:“想要大只的,近处也未必没有,何必走远?大冷天的别冻着。” “没事。我就当四处走走。” 姜宛卿说着便出了门。 她没有走多远,还是素日走的方向,进了林子还没走出一里地,便听到了熟悉的声响。 她像往常那样循着这声响走去,就在大树底下发现了一头麂。 跟平时的兔子啊山鸡啊之类的比起来,还真的是够大只的。 但姜宛卿没有急着去捡,而是左右看了看。 山林寂静,虫声俱无,连鸟叫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