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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妖 第15节

    萧偃点头:“有劳吴公公。”

    吴知书致礼后退了出去,来的时候尚且还幸灾乐祸,走的时候却是一步三咒骂,想把自己从太后身边调开来紫微宫这冷灶头,一毛油水都没有,高元灵这小子是天天被外臣喊“内相”喊多了,狂起来了!

    吴知书走后,巫妖忍不住问萧偃:“你不怕他去问孙太后或者问高公公?”

    萧偃道:“他不会去求证,他只要一问紫微宫的宫人今日情形,就能知道今晚高公公确实和我单独在书房内交谈了,说了什么,只有高公公和我知道。如他所说,在大婚这件事上,太后如今需要高元灵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他手下的秉笔太监们协助她,抵挡前朝的几位相爷们。因此他不敢赌自己和高元灵在孙太后心中的分量,他比不过,他也不能在明面上和高元灵撕破脸,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地位岌岌可危,宫里趋炎附势,一旦知道他要失势,其他人只会踩得更快,因此他只会背后做些小动作。”

    巫妖道:“他能做的有限吧。”

    萧偃道:“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关键时刻踩一脚推一把就行。”

    萧偃顿了一会儿,冷冷道:“高元灵……朕迟早会除掉他。”

    巫妖听他语气,似有旧怨,却也没有细问,温和道:“过几天,我给他施个虚弱诅咒?”

    萧偃冷笑了声:“不必,将欲废之,必故举之,他能猖狂到在天子的饮食中做手脚,已是失了理智,擅权辱君,谁能饶他?不必你出手,你且看朕的手段。”

    巫妖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不肯让我出手?”

    萧偃顿了顿,低声道:“今日你施展秘法,既给我绘图纸,又行走于水面,消耗不少吧?你回来后很久没说话。”他没说的是,佩戴魂匣时日久了,他似乎隐隐开始能感觉到魂匣和自己的呼应和存在,在今日,巫妖的魂体力量感觉微弱了下去。

    巫妖有些吃惊于他的敏锐:“你的感知很敏锐——也有可能是神圣意志药水的强化,是消耗比较大,过几天就好了。”

    萧偃想了一会儿才又道:“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不能随意杀人,前日那个虐猫的内侍,乌云朵应该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但是却没有取他性命。”

    巫妖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我很意外,你怎么猜到的?应该也不是不能,只是隐隐能感觉到法则的制约。”

    萧偃好奇道:“天道是什么?”

    巫妖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想明白怎么给萧偃解释清楚:“天道其实是你们这个世界所有人信仰的一个共有的规则,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们,普遍相信天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萧偃一怔:“难道你们那边不是?”

    巫妖道:“不,我们那边更多的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为尊——但获得力量,需要付出代价,越强大的力量,付出的代价就越多。”所有的种族都在争夺着有限的资源,发展自己的族群,对力量和知识的渴求,是所有人的追求,面对强大的力量,许多人情愿付出代价。

    萧偃微微震惊了一下,想了下却忽然笑了:“这句话也不无道理,事实上,我们这里也有人信奉强者为尊,有句俗语,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叹的就是好人无好报。”

    巫妖道:“但你们这里的圣贤书,孜孜不倦教化众人,天讨有罪;君子以厚德载物;天有志,恶不义;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一个世界经典的那些书拿来读过,自然便能窥到背后的隐隐天道,更何况他曾是半神之躯,对天道的感应就更为敏感。

    萧偃顺着接了下去:“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人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也。”

    巫妖道:“对,天道如此,我若是违反天道,又本就不是你们这个世界之人,极有可能会受到比凡人更严重的天道反噬,我如今魂体未复,暂时不能试试,若是等我的力量恢复更多一些,可以稍微尝试一下。不过你也不必顾虑太多,一个虚弱诅咒,只是让他身体不适,倒霉几日罢了。”

    萧偃摇头:“不要为我冒险,我自幼受到的教育,也是人命至重,帝皇慎杀,如你所言,极有可能也是代代真龙天子,冥冥之中,感于天道。”

    巫妖:“好。”

    萧偃仍不放心,再次叮嘱:“高元灵我心里有数,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为了我冒险。”

    巫妖感受到少年的郑重和严肃,认真许诺:“放心。”

    萧偃这才微微放下心来,重新平复了心情,将风干的帖折好放回桌面,心下却暗忖,朕万不能容你有失。

    作者有话要说:

    1.“君子以厚德载物”(《周易》)

    2.“天有志,恶不义”(《墨子·天志上》

    3.“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尚书·伊训》)

    4.“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人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也。”(《说苑·敬慎》)

    第27章 疑忌生

    高元灵坐在上头, 垂目俾睨,脸色看不出喜怒。

    何常安跪在下边,汗湿重衣, 既是痛的, 也是吓的:“徒儿确实不知皇上是如何离开那水阁的, 徒弟一步未曾离,直到魏家小姐到了水阁边, 奴才亲自带了她进去,才发现皇上不见了……外袍都还在床边搁着。”

    “徒儿急忙让人出去找了一圈,却未曾见人, 师父, 师父您一定要相信徒儿……”何常安浑身发着抖, 几乎恐惧得要跪不住。

    高元灵淡淡道:“我已问了那在湖边遇到皇上的内侍, 他遇到皇上前后也就一盏茶功夫,只说皇上见了他就说口渴,打发他去取酸梅汤, 然后将那冰酥子就吃了一半儿,可知皇上出来大概和你们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我看你是越发不济事了。”他也不相信皇上无缘无故就能在这么多人伺候下消失。

    鹿胎酒是自己命人试过的, 贞洁烈女喝下去也要面红耳赤,皇帝年少, 那等用量服下,岂会只是口渴?定然有人削减了用量,还故意放走了皇帝回宴席上。

    答案只有一个, 就是何常安在撒谎。

    他生了异心。

    高元灵盯着何常安, 眼神像淬了毒,

    是投效了太后?还是只是同情皇帝?

    皇上看上去似乎懵然不觉, 毕竟年少,遮掩不住脾气,因为自己罚了何常安,拂了皇上面子,故意临个《丧乱帖》来泄愤,若是知情,反而不会如此露痕迹……

    太后则注意力一直在孙家两姐妹上,是故作姿态,引自己入彀?

    高元灵忽然脸上一笑,起身下去,亲自扶了何常安起身:“紧张什么呢,打你主要是为了在皇上和太后跟前说得过去,你是我亲手教出来,最信任的徒弟,我如何会猜疑你?”

    “放心吧,那鹿胎酒,原本我就换掉了,只加了点rou苁蓉,皇上喝了只会补中益气,觉得有些燥热罢了,不妨事的,不过是魏大人位高权重,杂家不好推却,只好做场戏给魏大人看,又怕你在魏小姐跟前掌不住,所以这才没和你说。”

    “如今事也办了,只是临了皇上自己走了,那也不是咱们没尽心,魏大人想来也不会太怪罪杂家……嗳,你不知道,你师父我,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外面那些大人们,都是读书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顺了这个,又得罪了那个,更何况宫里还有孙太后看着杂家呢,孙太后和外面内阁几位相爷不合,这眼瞅着皇上大了,要大婚了,太后娘娘和外面内阁相爷们不睦,咱们夹在中间,为难啊。”

    何常安脸上一怔,高元灵仍然拍了拍他肩膀:“虽然让常安你吃了些皮rou苦,但杂家不会忘了你的,放心,断断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看看今日我说要打你,皇上还护着你,不许我罚你,可知经过这一回,皇上越发信重你了,你啊,好好继续在紫微宫呆着,总有一日,师父说不定还得仰仗你呢。”

    何常安脸上放松了些,显然信以为真:“原来如此……难怪,难怪我说皇上怎么好端端能离开,想来是师父您安排了其他人吧,徒儿只想着没办好您交代的事,心里惶恐……”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高元灵脸上仍是笑得慈眉善目:“怕什么,你师父什么时候害过你?如今你也是一宫主管,皇上大了,立刻就要大婚,到时候皇上皇后都信重你,待到皇上亲政了,就是你的好日子到了!大好未来呢!”

    何常安脸色不由微微也带了些憧憬:“都是师父深恩……”

    高元灵心下冷笑,只又掸了掸他衣袖:“你且下去歇着吧,好好养伤,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你回去让小的们替你上药,虽则有伤,还是得好好伺候皇上,把皇上的心笼络住了,自有你的好处。”

    何常安终于心里踏实了,连忙笑道:“伤药我那儿也有,不敢当师父赐药,那徒弟这就先回去了。”

    他一瘸一拐慢慢退了出去,高元灵脸上则一直带着那毛骨悚然的笑容。

    第二日却是不需上朝,一大早萧偃便去了慈福宫,陪太后用膳。

    孙太后一早看到萧偃过去问安,又看工工整整抄写的礼记两章,心下那点不舒服总算好过了些,加上孙雪霄、孙雪珠两姐妹又在,不好说皇上什么,只问萧偃:“今儿身子可好些了?我就说何常安平日里木木呆呆的,欠了些机灵,要不,让吴知书过去伺候你几天。”

    吴知书在一旁冷汗都冒了出来,正和昨日皇上说的对上了,但却一言不敢发,毕竟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萧偃倒是拱手让道:“谢母后牵挂,何常安那边不过是责了几板子,明日就能继续当差了,吴知书是母后跟前第一等得用的人,伺候母后最周全不过,儿子不敢用,否则母后没人服侍,慈福宫出个什么纰漏,儿子如何能过意过去?”

    孙太后倒也只是随口一提,她平日里生活讲究颇多,吴知书能伺候好她也就是因为能记住她那些讲究的要求,水要几分热,素茶点放几分糖,什么时候吃素,什么时候读经,样样都是有讲究的,若是换人的确又要各种不称心,便也罢了,只挥手叫孙雪霄和孙雪珠上前拜见他:“承恩侯夫人昨夜回去了,我留下两个姑娘在宫里陪我几日,雪霄是时常进宫了,但雪珠这还是第一次吧,雪珠比雪霄小一岁,比皇上大两岁,来见过皇上。”

    孙雪珠小心翼翼跟着孙雪霄上前行礼,萧偃温声道:“两位表姐伺候母后,辛苦了。宫里住得可习惯?昨儿玩得可开心?”又叫吴知书:“既然两位表姐在,正好将内造监那里才送来的那一对琉璃球送来给表姐,朕记得颜色正好一青一蓝,晶莹剔透,很合适给两位表姐赏玩。”

    吴知书连忙派人去库房取了出来,果然看匣子内两个琉璃球宝光流动,青翠可爱。孙家两姐妹连忙谢皇上赏赐,孙太后看气氛融洽,心下大快,便道:“哀家早课要到了,要去佛前诵经,皇上且带你两位表姐去园子里逛逛,昨日人多,想是未能逛全。”

    萧偃应了,果然起身让孙家两位小姐,又命人去御花园的凉亭里做好准备。孙雪霄是经常见萧偃的,知道他虽然沉默但一贯温和谦虚,孙雪珠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小皇帝,有些手足无措,只会紧紧跟着孙雪霄。

    花园里春光烂漫,花叶丰美,宫人们在湖畔的问心亭摆下了点心,萧偃则命人拿了三竿鱼竿来,一边钓鱼一边和孙家两姐妹叙些寒温。

    他相貌本出尘,这些日子又有奇遇,身形和面容都长开了,虽说有巫妖王的法术遮掩着,但仍然明显变得眉目舒展,面目莹然,质如冰玉,神采焕焕,看在孙雪珠眼里,只觉得和平日见过的官家少年大不相同,再看孙雪霄面容相校萧偃,竟觉得有些平庸,不由生了些羡慕之心。

    之前都传说小皇帝懦弱平庸,多病寡言,如今看来分明翩翩一少年,言辞文雅,举止雍容,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又温和又不失之高贵。

    孙雪霄却也有此感觉,她只觉得今日的萧偃分外温和,若是从前,她大概会觉得是皇上孝顺,对太后言听计从,太后让他陪着她们两姐妹。

    然而这些日子,皇帝将祁垣救到自己身边,然后又送出宫代帝出家等等举止,而听说昨日又把内监高元灵气得够呛,大动干戈整饬紫微宫,虽然不知道皇帝究竟做了什么,但证明了他并非事事顺从太后的提线傀儡。

    那么自己这个未来的皇后,皇上怎么看?

    他果真会听从太后,娶自己为后吗?

    孙雪霄面上只和萧偃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其实心不在焉,却听到萧偃问:“昨日赏花宴上,有位穿绛色衣的姑娘,面团团似月,不知两位表姐可认得是哪家闺秀?”

    孙雪霄一怔,孙雪珠已睁大了眼睛,想了下道:“绛红色纱衣的?那是魏家小姐吧?文渊阁大学士魏宝山家,排行第四的,我们都叫她魏四娘。”

    萧偃一笑:“原来是魏大学士家的,朕倒是没想到,魏大学士长得脸皮颇黑,想不到其女儿与他倒不太像。”

    孙雪霄心下起了一层怪异的感觉,但面上仍然笑着回话:“魏四娘家传渊源,学问极好的,诗写得好,是个才女。”

    萧偃点了点头笑道:“看来表姐与魏家千金关系也很融洽。”

    孙雪霄看着皇上那仿佛有些安慰的笑容,心下那股怪异越发奇怪了。

    萧偃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又问起了些承恩侯府的事情等等,十分体贴温和。

    直到钓了几只鱼后,眼看日上正中了,萧偃便起身回宫,让内侍送两位孙小姐回太后那里不提。

    孙太后看到她们回来心情甚好,问了下皇上待她们如何,玩了什么地方,钓了几只鱼,皇上说了什么。

    孙雪霄没说什么,孙雪珠却天真烂漫道:“皇上问起了魏四娘呢,说是昨日穿红的那是哪家的闺秀,听说雪霄jiejie和她关系融洽,还很赞赏呢。”

    孙太后脸色忽然沉了下去:“魏宝山的女儿?皇上怎么会注意到她的?”

    孙雪珠道:“是啊,魏家那位千金学问好,但单说样貌,比jiejie可差远了。”

    孙雪霄转眼看了她一眼,孙雪珠忽然心下一怯,没敢再说下去。

    孙太后冷笑了声,转头看了眼吴知书,吴知书明白,很快下去了。

    过不多时果然打听回来:“听说昨日魏家千金去水阁的时候迷了路,是何常安将她引路带回宴席的,就为着这事似乎是轻忽伺候了皇上,高元灵这才罚他,打了二十板子。”

    孙太后淡淡道:“哦?那水阁,检查过了没?可有掉下什么贴身的物事……或是多出些什么东西,例如头发什么的……”

    孙雪珠尚未听懂,只是好奇听着,孙雪霄却瞬间脸通红,耳根发热。

    吴知书连忙解释:“不曾,奴才检查过了,皇上当时离席更衣,很快便回了席上,魏家千金去水边散步,回到席上,也只一盏茶功夫,衣装整洁。水阁也极干净。”

    孙太后蹙眉,吴知书道:“可要传高元灵、何常安来问话?”

    孙太后冷笑了声:“哪里还问得出?高元灵翅膀早就硬了,如今轮到哀家要仰仗他了。”

    吴知书想了下,悄声道:“也不怪娘娘生气,我听说高公公私下说,满朝公卿,半出吾门。”

    “啪!”孙太后将手里的玉杯直接扔到了地面上。

    孙家两姐妹全都吓得站了起来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孙太后面目扭曲:“阉竖猖狂!”

    第28章 朝议纷

    孙太后怒气勃发, 最后却谁都没召,只是下午气得在观音跟前诵了许久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