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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第46节

    第56章 太子府中

    徐府之中,徐西屏看到来势汹汹的楚六郎跟府衙吏官,脸上毫无惊慌之态,只是从容看向楚六郎道:“还请郎君允我交代妻儿。”

    楚郁身后还绑着昨夜生擒的匪徒,他们一听到徐西屏出声就开始指认,“就是他,我听过他的声音,就是他。”

    楚郁挥手止住他们的话,对徐西屏点了点头。

    徐西屏这才转身交代妻子,他夫人身边还有几个年轻的郎君。

    “我去之后,你们不要怕,生意交给大郎跟二郎来做,三郎还小,要好好侍奉在你母亲膝下,夫人……夫人你,你好好安抚族人,钱财都不重要……”

    楚郁冷眼看他句句殷切,嗤笑了一声,“徐郎君怜爱家人,怎不想东山百姓无辜,昨夜烧杀,山中百姓死伤了数人,哪一个不是有家有口的?”

    徐西屏身子一僵,并无言语敢相对,看到妻儿泣涕,再难舍也顾不上了,转身来到衙役面前,自己挽了衣袖。

    楚郁看他被拷上了镣铐,领着人走出徐府。

    他走在徐西屏身前,听镣铐的动静不时缓下来,便知他在回望家人。

    徐府周遭的巷邻都围着他们看,议论纷纷。

    “徐郎君,我周朝有律,□□者当施以绞刑,串贼则同贼,也是绞刑,此二罪,你都共犯了,却不至于连带到家族,死你一人你或许不怕,可是你以为我楚氏很仁慈么?”

    徐西屏心一冷,惊恐地回看向家人,转身眼眶便是一红,“郎君,郎君,我家人并不知情……”

    “那我家九娘就不无辜了?山中百姓就活该受这一场难?”楚郁冷喝一声,环视向周遭看热闹的人,“你或是有赴死之法、揽罪之法,但是在我得到我想要的回答前你若是死了,你一家便等着泉下团圆吧。”

    徐西屏心中惴惴,昨夜他便令人一直盯着城门,山里他也放了人手,知道楚崧漏夜出城时他便知大事应是未成,后来知道楚九娘出现在山脚,他便笃定自己绝路已到。

    当日虞巽卿找他议事时,送了一只玉环给他,他回家打开才见其中暗窍,环中藏了一丸药,他叫医者来看,才知是一味毒药。

    虞巽卿对他,从来不会把话说明白,可是他总能明白他的意思。

    “事若不成,我当饮此丸。”他当时如是对妻子言道。

    他不知道虞巽卿是多大的把握,可是他没有把握,他将事败之后的种种可能都想到了,最好就是自己认罪。

    而此时,他竟害怕起来,嗫嚅道:“郎君,我……”

    喧腾的议论中,楚郁冷笑着看向这个形容狼狈的人,作为虞氏的帮凶,他毫不无辜,可是却作如此可怜之态,心下越发嫌恶,回身打断他的话,“到了狱中郎君再一一作答不迟。”

    徐西屏语凝,含泪回看妻儿,再没有半点从容,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便上了囚车。

    初阳刚生,街巷也热闹,行人对着道中的囚车纷纷投来视线,徐西屏看到有男女不停向楚郁问好,心中寒凉更重。

    江南几大世家的儿郎在街市中亦不能有此般声望,楚氏二子却得如此,虞巽卿却非要招惹到楚氏头上去。

    “西屏,险处才是求生处。”他突然想到虞巽卿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昨夜之事,本该成的,成了,是险境里长出的生机勃勃,就像当年淮左失守之后,反而越发得势的虞氏那般蓬勃。

    虞巽卿披着袍子,立在高楼之上,看向下方囚车,低吟了一句,“西屏,你的玉环何不佩上?”

    他身后的虞七郎闻言忙疑惑地来到窗前,便见徐西屏手脚带着镣铐,姿态难看又十分勉强地将腰上的玉环取了下来,扔在了囚车一角。

    虞七郎并不知道那玉环是什么,却看到他父亲脸色十分阴恻,不由猜测到:“父亲,难道莘娘说的是真的?不然几百之众怎会伤不到那楚九娘分毫,还叫他们被生擒了数十人。”

    虞巽卿视线收回,良久未言。

    “父亲,楼下。”虞七郎唤了他一声。

    他依声看去,囚车正驶过楼下。

    徐西屏似乎知道他会在此处,正在抬眼望来,眼里的情绪让他分辨不出来,不知是祈求,还是惊慌。

    他却只望着囚车角落里的玉环,等囚车驶过后他才缓缓阖上眼,长叹了一声。

    “七郎,他欺我呀!”

    虞七郎从未听他如此急恼又悲愤的语气,不由有些无措,“父亲,我们……我们该如何?”

    “他忘负恩义啊!”他又长叹一声。

    虞七郎忙扶着他坐下,为他顺气。

    过了许久,虞巽卿的脸色终于才好了些,起身负手踱了数步。

    “带上莘娘,去太子处吧,徐氏背主,他□□,不过是为了陷害于我,好在莘娘有幸逃脱了出来,不至于让我们如坐云雾。”

    “可是该如何向太子殿下解释莘娘为何去长安?”

    “太子自然心有猜忌,可此时,除了莘娘,该拿谁去说?”他紧握着案角,指尖青白一片,狠厉道:“也正是我们拿出了莘娘来,才好洗清嫌疑。”

    最让人猜疑的一点,他都敢拿出来,还不够说明他的清白吗?

    而一个卑鄙又坦荡的小人,又难道不比清高孤傲的文人好用吗?

    等他来到刘呈府中,在堂中最先见到的却是端坐着饮茶的楚姜,在她身边是正说笑着的虞少岚。

    “二叔怎么来了?”虞少岚见到他,最先起身相迎,又抬眼看到他身后的虞少莘,又是一惊。

    楚姜也缓缓起身,这是虞巽卿第一次见到她,看到她沉静的眼,端贵的姿态。

    “楚氏九娘,见过詹事。”

    虞巽卿心情复杂,应了她这一礼。

    “原以为殿下在此,原是六娘。”他带着虞少莘,向后退了一步,问向虞少岚:“殿下何不在此?”

    楚姜听他问虞少岚时语气冷硬,抢先一步笑道:“殿下本在此处,我来讨要个物件,殿下去寻了。”

    她这话说得尚有几分傲气,似在故意提点什么一般。

    虞巽卿抬眼看去,果见她眼中尽是挑衅。

    虞少岚不知为何她说话便如此呛人了,忙解释了一声,“二叔,殿下片刻便来。”

    虞巽卿并不以为楚姜这挑衅有多大威力,做了一副宽厚的模样,慈声道:“那便好。”

    虞少岚当初未前往药庐,而是在虞巽卿向刘呈请求后又回了太子府中,并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此时只是招待着二人坐下,楚姜在前,即使疑惑,她也并没有询问虞少莘相关。

    “詹事,你家养的狗不好。”楚姜在虞巽卿持盏时出口说了这样一句。

    虞巽卿手一顿,凝眉一瞬便知道她是就着昨夜事来问罪的,要什么物件恐怕都是托词,却还是喝了一口茶,复笑道:“九娘说话有趣,畜生罢了,谁家养了还好好教养么?”

    “畜生不好好养,也是要反噬主人的,詹事这般小瞧畜生,莫不是畜生行事尽能受詹事掌控么?若如此想,是那畜生通人性,还是詹事通畜生性……”

    “九娘,不要胡言。”刘呈拿着一只陶盒出来,闻言缓声叫住了她,语气并不严厉,让堂中诸人都听出了几分纵容来。

    楚姜向对面轻笑了一声才起身行礼,“见过殿下,九娘与詹事玩笑罢了,昨夜九娘可是险些就被恶狗扑杀了,听说虞氏也养了恶狗,提醒一句罢了。”

    刘呈昨夜便已经收到呈报东山有匪,楚姜刚来府中时又已经说了详细,连贼人的口供都一一跟他说了,就差直接告状是虞巽卿指使徐西屏买凶的了。

    此时听她言语带刺,知道她是受了惊吓,还是带着安抚的态度。

    “九娘稍安,虞卿也不要怪罪她,她人小性子傲,是受了委屈才说话张狂了些。”

    虞巽卿一听他话里这回护,觉得自己确实是低估了楚姜,却并不觉得自己叫贼人杀她这一招有错,只是怪徐西屏反噬,若是成了,连太子都如此看重这女子,杀她这事自然更有价值。

    他如此想着,便带着虞少莘跪了下来。

    虞少岚还在想楚姜究竟是遇到了何事,便听到虞巽卿哀诉道:“臣先前愚钝,不知九娘说的那条狗就是徐西屏,臣……臣也是适才方得知,徐西屏他竟买通了贼人,指使他们在东山行凶,臣……臣也是受其所害啊,莘娘,你快与殿下陈说。”

    楚姜此时才注意到低垂着头的虞少莘,见她抬头,不觉也被惊艳了一瞬,正听她缓缓道:“民女虞氏十娘,拜见殿下。”

    刘呈拧眉坐下,看向虞少岚,“虞十娘?”

    虞少岚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又听虞少莘道:“十娘本该在那船上,携着巨资前往长安行商,未料江上遇匪,被困贼窝中数月,昨夜才得知竟是那徐西屏所为,幸而昨夜贼人疏忽,十娘才得以侥幸逃脱。”

    虞巽卿甚至不看上首人的神色,而是接道:“殿下,臣本以为这孩子,早已遭了毒手,今晨见她回来,家中莫不惊奇,她身上那一身布衣、连带骑回来的那匹马,臣都一一带了来,殿下,臣听十娘说起她是受徐西屏所掳,还并不敢信,今早是听到下人们传徐西屏被衙门里抓去,还有数十匪徒被生擒着去指认他……”

    刘呈手扣着茶盏,看着他慷慨地忏悔。

    “殿下,徐西屏依托于虞氏多年,他一族的积攒都是因虞氏的庇佑才得以攒下,在外人眼中,他与虞氏,早已一体,他犯下此等大错,必然叫人联想到虞氏,可是臣即便卑劣,怎会去谋害楚太傅的亲眷?这……这对臣能有何好处?殿下,殿下明察啊。”

    刘呈轻叩着茶盏,他本也以为虞巽卿不会如此行事,正如他所言,害了楚姜,对他可无益。

    刚听楚姜说起时,他更倾向的还是那伙会稽的水匪,他们嫁祸给徐西屏,从而带到虞氏,这样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如今真相竟是徐西屏背主么?而虞十娘,这女子去长安行商,说出来何其荒谬?

    他眸光微闪,心中一念转过,又听下方继续痛诉。

    “殿下,臣……或许是臣逼得他如此了。”虞巽卿满脸的羞愧,“臣担心会稽郡治下不稳,虞氏一族内中空荡,臣叫他先允些外物,这是臣逼得他太紧了,是臣卑鄙无能,殿下,臣不怕下牢狱,不怕受酷刑,只是怕族人受难。”

    刘呈此时才算是信了一点,可是如此关节连带倒回,莫不是徐西屏从江上劫船开始,便要算计着倒了虞氏?

    楚姜却冷目看着他痛哭陈情,心中暗忖方晏果真对此人了解,卑鄙,却不怕人说他卑鄙,这样的人,但凡多几分良心,怎么不算个人呢?

    在他痛哭声中,刘呈终于开口道:“徐西屏所为,恐会连累着虞卿不得清白。”

    这话一出,众人都知道他是信了虞巽卿了。

    楚姜毫不诧异,若不是有方晏提醒,她也会信的,可是此时她还要故意发泄些不满,第一次在太子面前狂悖道:“殿下,一张嘴开合,九娘也能说的。”

    刘呈对她终究还是偏疼了些,怜惜她昨夜受的惊吓,并不怪罪,柔声劝道:“等府衙会审过后,允你亲自去看看供词。”

    她眼里尽是委屈,似乎也信了虞巽卿的话,“我也便罢了,东山的百姓们何其无辜,屋子被烧了,还死伤了几个……”

    “殿下,臣愿出资弥补东山百姓,若是九娘不嫌弃,臣也……”

    “詹事能顾惜百姓便罢了,九娘不劳您的过问。”

    刘呈看她妥协,便笑道:“如此也不必多费心神了,还请虞卿先行回去,或是府衙里要过问的。”

    虞巽卿满脸的感激,带着虞少莘起身,“臣谢殿下,也多谢九娘体谅。”

    刘呈微微一笑,“本也不是虞卿的过错,六娘,替孤送送虞卿。”

    虞少岚忙上前带路,几人刚离开此处,便听身后刘呈一声柔和的询问,“这盒子我用了多年,早磨损了样子,你若想要,我找匠人给你捏只好的?”

    “是父亲不许九娘来告状,九娘只得拿这盒子做个借口罢了,若是真要,九娘该写信给长姐让她新做几只送来。”

    虞巽卿听到楚姜如此任性出言之后竟换来太子一阵大笑,疾步离得远些,问向虞少岚,“楚九娘何时来的?”

    “比二叔来得早了一刻,少岚初时并不在,来时只听到她求殿下给她找只盒子,并不知她是要告二叔的状。”

    他看侄女神情带有内疚,语气也软和了一些,“不怪你,你身份不同,她自然要避着你些。”

    虞少岚点点头,看向一旁虞少莘,关切道:“十meimei回来就好,我近日回不去府中,meimei受了这般惊吓,我却不得多与meimei说几句话,实在是我不该。”

    虞少莘带着丝羡慕看向她,方才太子问自己的身份,竟是要听她说真假,她正想与这族姐亲近几句,却不等她说话,虞巽卿便道:“你在殿下面前好好侍奉便足够了。”

    虞少岚看他面有急色,知道他急着回去处理徐西屏相关事宜,便即刻送了他们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