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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狼为患 第61节

    染疫者在不断增加。

    整个病患所现在已经被彻底封锁起来,只有少数人能持令出入。

    他体质弱,抵抗力更弱,一年里有一半时间都在因为各种原因生病,按理说,如果是接触就会传染,他接触过林溪那么多次,应当不会幸免。

    所以传染途径到底是什么?

    陆清则摩挲着下颌,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各种传染病案例,又翻了翻桌案上关于病患所的文书。

    病患所离集安城较远,因风险太大,宁倦只去视察过两次,便没有再去,徐大夫与几位太医试药,也是从病患所里挑了发病程度不同的患者,没有全部进去涉险,否则他们一旦染疫,江右就没人管得住了。

    在病患所里的人很难出来,里面的实际情况到底如何,都是由下面人上报的。

    本该派人去实地查看的,但宁倦这几日的注意力八成都放在他身上了。

    陆清则碾着那一页文书,思索良久,抬眸看向长顺:“长顺,能不能找两个人去病患所探探实际情况?不要报出陛下的名号,低调点。”

    长顺正要点头,门外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道热烈的视线突然笼罩而来。

    少年初初睡醒、带着丝哑意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老师有事找我便是,找长顺做什么。”

    长顺立刻闭上嘴,默默往角落里缩了缩。

    陆清则惊讶地看过去:“陛下不是才睡下吗,怎么这就醒了?”

    宁倦的脸色隐约发着白,目光死死锁在他脸上,语气却很平稳:“老师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他本想没想睡的,只是见陆清则终于醒了,精神稍稍一松,身体太过疲倦,靠在椅子上一闭眼,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直到他做了个噩梦,心脏紧缩着惊醒,睁眼陆清则却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噩梦成真,冷汗顷刻间如雨而下,慌忙跳下床到处找人。

    他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好,冲出房间时吓了守在外面的暗卫一跳。

    好在对面屋里的书案被搬到了窗边,他踏出屋子便看到了陆清则,狂跳个不停的心脏这才安定下来。

    陆清则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额头上还浮着虚汗,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猜到他大概是做了噩梦,起身摸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做梦了?”

    宁倦不声不响地伸手将他一笼,脑袋低下来,往他肩上一磕,闭上了眼。

    长顺还在呢,当着长顺的面撒娇也不害臊。

    陆清则无奈地顺了顺他的背:“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宁倦低缓地“嗯”了声,良久,重新抬起头来。

    他的头发没有梳,凌乱地披散着,透出了几分平时难见的少年朝气:“老师说得在理,底下那群宛如灯下之黑,是我疏忽了。”

    他觑了眼长顺,淡淡道:“传令给郑垚,叫两个人低调点去探探病患所的情况,再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报上来。”

    郑垚看不起阉人,长顺也不太喜欢和郑垚打交道。

    不过他现在更害怕待在这俩人共处的空间里。

    见长顺要出去了,陆清则眨了下眼,忽然想起点什么:“是不是少了个人?”

    宁倦没睡足,困倦重新涌上来,声音打飘:“有吗?”

    陆清则左右看了看,终于明白从醒来到现在,心里那股微妙的不和谐感是从何而来了:“陈小刀呢?”

    宁倦缓缓睁开了眼:“……”

    走到门口的长顺神色惶惶。

    陆清则瞬间看出几分不对,把往他身上黏的宁倦撕开,微眯起眼:“嗯?”

    “……顺子。”宁倦面不改色,“让人去把陈小刀接出来。”

    陈小刀还在隔离疑似病患的安置所里呆着呢。

    长顺不敢回头看,头一次那么思念郑指挥使的悍匪脸,连忙应了一声,飞快逃离现场。

    陆清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宁倦的额头:“解释一下?”

    宁倦抿抿唇,掀起眼皮,盯着他:“老师生了病,第一反应却是找陈小刀,我不喜欢。”

    陆清则用力敲了下他的脑门:“我为什么找小刀你还不清楚?因为他不会不由分说地破门而入!”

    宁倦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

    但再讨论这件事,必然会又吵起来。

    陆清则好不容易醒过来,他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和陆清则吵起来了,干脆捂着额头痛叫一声,用脑袋抵着陆清则的颈侧蹭了蹭,小声撒娇:“老师,我头好疼。”

    这件事必须拧正宁倦的想法,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他怎么舍得真的教训对他掏心掏肺的小孩儿?

    但也实在气不过。

    陆清则又敲了他一下,冷冷道:“去睡觉。”

    第二下敲下来,力道明显比第一下轻了许多,没有什么惩罚意味。

    宁倦的嘴角悄悄弯了弯,再接再厉,知道陆清则的弱点,故意用无辜的眼神仰望着他:“可是老师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陆清则哪儿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有安神助眠的效果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陪着宁倦躺到了床上。

    陆清则大病初醒,精力不足,醒来折腾了这么会儿,身体又叫唤着想休息了。

    本来是想哄小孩儿睡觉的,躺下来就有点昏昏欲睡。

    宁倦与他相反,身体与精神虽然疲累到了极致,但躺下来后,他却没那么想睡。

    朝思暮想的人就躺在身边,他怎么睡得着?

    宁倦忍不住地想往陆清则身边凑,磨磨蹭蹭地叫:“老师……”

    陆清则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身体还无意识地往外边蹭了蹭,手挡在两人中间,拒绝宁倦靠近。

    嫌他太热了。

    宁倦一时气结。

    陆清则,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气得不行,瞪了陆清则片晌,眼睁睁看着他没心没肺的,呼吸越来越均匀。

    宁倦简直给他气笑了,想伸手掐他一把,手伸出去了,却没舍得掐。

    大概是因为才刚沐浴过,那张两日前还苍白病气、生机摇摇欲坠的脸,难得有了丝红润的气色。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掐没了怎么办。

    “老师。”宁倦放低了声音。

    陆清则轻轻地“嗯”了声。

    “下次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找我。”宁倦缓声道,“你去找其他人,我会不高兴。”

    他要成为陆清则心目里不可替代的那个人,要让陆清则依靠他、离不开他。

    陆清则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是凭本能在回应宁倦,甚至没听清宁倦说了些什么,习惯性地“嗯唔”了声,示意小崽子别吵了,要睡就好好睡。

    宁倦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说什么答应什么,给碗糖蒸酥酪就能直接拐走,忍不住笑了笑,方才那股气也消了。

    沐浴过后,陆清则身上浸透了的苦涩药味儿散去了许多,那股沁人心脾的幽冷梅香又浮上冰面。

    是宁倦最熟悉的气息。

    这股气息总能让宁倦感到安心,原本没什么睡意,盯着陆清则看了许久后,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也没能睡多久。

    他连续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后,竟又续上了之前独自睡着时的那个噩梦。

    梦里的陆清则染了疫,最终没有醒来。

    所有人都在劝他烧掉陆清则的尸体,以免瘟疫传播。

    他看着陆清则苍白地躺在床上,眉宇间那点风中之烛般的生气彻底消弭,指尖变得冰冷,心口也随之冷了下去。

    那其实是他这几日反反复复的噩梦。

    只要他稍微打个盹,就会在短暂的睡眠里梦到这一切。

    他不敢睡。

    这次的梦里,不知道是谁点了一把火。

    冲天的火光烈烈而起,烧红了宁倦的眼,他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入眼却是把烧得焦黑的尸骨。

    ……

    宁倦再次被噩梦惊醒。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并着呼吸都在颤抖,眼神近乎僵滞,滞涩机械地扭过头,眼神茫茫狂乱,直到看清身边躺着的人,看他胸膛轻微的起伏着,从梦中带出的痛彻心扉感才消减下去。

    他忍不住靠过去,耳朵贴着陆清则的胸口,听着里面并不强劲、但足够稳定的心跳声。

    是活的,温热的。

    不是梦里那具枯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倦的呼吸才稍微平复下来。

    只是噩梦而已。

    幸好只是噩梦。

    宁倦闭了闭眼,竭力将意识从混乱的梦里拔出,撑起身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陆清则,指尖落在他眼角的泪痣上摩挲了一下,低声叫:“老师……怀雪。”

    这个一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好像他真的将陆清则掌握于手心里了一般。

    陆清则只是眼睫抖了抖,便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这是陆清则对他的信任。

    他所思所想的人,毫无所觉、浑然无知地躺在他身边,美好的面容恬然安静,浑然不知身边是头觊觎自己的恶狼。

    宁倦对这样无知无觉的陆清则忽然充满了怜惜,沉沉地望着他仍有些发白的唇瓣,心尖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