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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儿 第88节

    元宝儿险些再度疼晕了过去。

    伍天覃见状,立马收回了手,见那床榻上的小儿疼得握着拳头一拳一拳朝着床榻上砸着,见他疼得浑身颤抖扭曲,不过一瞬间,那单薄的后背就被浸湿了一片。

    那股钻心地疼痛,仿佛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解似的。

    伍天覃一时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帮他,半晌,只见他将衣袍一掀,直接抬脚抵在了床沿上,随即,咬牙将包裹在手臂上的纱布一层一层扯了下来,而后将那皮开rou绽地手掌再次朝着那痛苦不堪的小儿嘴边递了过去,只咬了咬牙道:“疼的话便咬爷罢。”

    不想,那小儿对他的抵触十分大,直接抬手一把挥开了他的手掌,痛苦之余,情愿张嘴咬着身下的褥子,也绝对不碰他,直到疼得满脸煞白,牙齿咬得砰砰作响,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哇地一声崩溃大哭,一把张嘴恶狠狠的咬上了递过来的那只伍天覃的大掌。

    瞬间,只听到那伍天覃喉咙里发出闷哼一声。

    话说元宝儿疼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咬着,一是他伤口疼得无处缓解,二则是,一抹怨恨之势使然,一瞬间,一股脑地全部宣泄到了这个手掌上。

    他疼得面目狰狞,浑身乱颤。

    伏身抵在床沿边上的伍天覃一时五官扭曲,额头上的青筋再次齐齐冒了出来。

    直到听到里头动静的常胜在门外探头探脑,发现不对劲,紧急推门进来,咬在伍天覃大掌上的那排恶狼似的獠牙才缓缓一松。

    常胜大喊一声:“爷!”

    几步跑了上去,只见伍天覃的左手手掌再次鲜血直流,手腹靠近大拇指的那块肌rou松松哒哒,要掉不掉,要坠不坠的挂在了手掌上,远远看上去,白骨外露,鲜血直流,就连皮rou里的青筋仿佛差点儿断裂了,简直比昨儿个晚上的伤势更加严重。

    “爷!”

    常胜再度惊得大喊一声,面上露出一抹惊恐之色。

    再一抬眼,便见趴在床榻上的元宝儿嘴角渗血,只龇牙咧嘴的撑在那里,他满脸煞白,脸上仿佛透着一股凶神恶煞的呆滞感。

    常胜正要怒斥一声:“元宝儿——”

    不想,话才刚出口,便见那伍天覃摆了摆手。

    常胜心急道:“小的这便去请吴大夫,不然,不然,爷,您的这只手可保不住了。”

    伍天覃白着张脸,缓缓闭上了眼,待缓了缓神后,只举着大掌,闷声开口道:“莫要声张,莫要传到正房。”

    常胜立马白着脸,转身跑了去。

    常胜刚一走,只见趴在那床榻上的元宝儿神色一恍,反应了过来,不多时,只见他死死咬着牙,再度将脸别了过去,良久良久,只忽而将脸朝着臂弯里头猛地一埋,随即枕在手臂上低沉呜咽抽泣了起来。

    也不出声,就那样一声声默默哽咽着。

    一声一声呜咽,身子一下一下颤抖着。

    跟以往在伍天覃跟前那些装模做样的假哭不同,也不似那般逢场作秀,只卷缩着全身,瑟瑟发抖着,跟只受伤的猫崽子似的。

    许是死里逃生一遭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又许是对眼下皮rou疼痛,半身不残的现状感到憋屈,愤恨。

    伍天覃听了有些于心不忍,他一气之下,不想竟惹出这么多事端来,半晌,只抿着唇,盯着那瑟瑟发颤的背影缓缓轻声开口道:“放心,爷无大碍,爷不迁怒于你。”

    一边说着,一边咬着牙关,用方才那纱布胡乱将块血rou模糊的rou重新紧紧包裹了回去。

    这时,外头那看门小童在窗外探头探脑,伍天覃将人唤了进来,吩咐道:“去厨房,喊几个人来,给他包扎伤口上药。”

    说罢,伍天覃缓缓起了身,冲那元宝儿单薄的背影缓缓劝说道:“你昨儿个夜里一直喊着爹娘,便是为了你爹娘,也得将身子养好了。”

    又道:“既不让爷伺候,爷便将你原先的伙伴们请了来,养身的这些日子,便让他们代爷好生照顾你罢!”

    说着,伍天覃转身,缓缓往外走。

    一直走到了门口,只扭头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见那小儿依然趴在床上,小身子一颤一颤着,伍天覃大步一迈,出了屋子。

    话说伍天覃前脚刚出下人房,后脚便将半数厨房里头,当初与元宝儿交好的人全都唤到了凌霄阁来,面见时,只吩咐了一句:“将人给爷伺候好了,将人哄开心了,爷重重有赏。”

    逗笑一次,赏银一两。

    多用饭一碗,赏银五两。

    若哪个能有本事,哄得他主动召唤爷,见爷,赏银五十两。

    当然,若哪个有本事,哄得他咒骂爷一声,也有赏。

    去时,不单单给他们备了一应点心吃食,还给他们备下了一副骰子,供其玩乐。

    这哪儿是陪护病人,这分明是陪吃陪玩陪乐嘛。

    这个消息一出,不多时,便在凌霄阁和厨房两地缓缓传响了开来。

    一时,元宝儿那养病的下人房瞬间变得熙熙攘攘,门庭若市了起来。

    第119章

    只是,这一通大手笔下去后,瞧热闹者兴致冲冲者熙熙攘攘,可前来伍天覃跟前领赏者却是寥寥无几。

    倒是,这番举动,渐渐传开后,在整个凌霄阁,整个厨房,乃至整个太守府惹出不少议论来。

    当然,此乃后事,暂且不表。

    话说伍天覃因担心那小儿伤势,唯恐自己一露面影响了他的情绪和病情,便也一连着忍着几日不曾露面。

    这日,将厨房几人唤了来问话,只见伍天覃端坐在上手的交椅上,目光在底下跪着的四人脸上来回端详着,末了,视线最终落到了那个细高的伙夫和那个干瘪瘦小的烧火丫头身上,来回探究了几回,方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淡淡问道:“一连着过去五六日了,怎么一个个不来讨赏?怎么,嫌爷手笔太小了?”

    伍天覃语气不明的发问着。

    伍天覃这人虽生得俊美无双,风流尊贵,一张翩翩容颜上总是浅浅带笑,却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和善温柔之人,相反,他的淡笑里总是夹杂着一丝锐利和精悍,好似一眼就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人的内心深处,窥探所有人深藏在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反倒是令人心里发毛,仿佛在他跟前永远无处遁形。

    也就是元宝儿这人明明聪慧机灵,在所有人面前都能够轻易混得开,吃得开,能够大杀四方,俘敌万千,却唯独在他跟前讨不了任何好的最大原因之一。

    他这话一落,只见偌大的厅堂嗖地一静。

    “嗯?”

    见底下四人纷纷沉默不语,他将茶盏朝着案桌上轻轻一搁,瞬间,一股低沉的清脆声震得底下四人齐齐双眼微颤。

    只觉得头顶的气氛越发低沉威严了起来。

    四人相互争相探望了几眼,不多时,只见一贯沉稳几分的万鹏措词片刻,立马率先恭敬开口道:“禀二爷,小的几个无能,这几日轮番照看着,也没能将宝儿逗笑过几回,实在无颜在爷跟前讨赏。”

    万鹏话刚一落,便见一旁的朱梁立马激动抢话道:“是的,爷,跟宝儿同一个炕躺了两年了,小的都从未见他如此沉默寡言过,以前他虽懒虽横,却是个鬼主意最多的,片刻闲不下来,有时躺在炕上实在无聊了,便指挥小的们干着干那,干的不好,还指着小的们的鼻子将小的们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一番,这几日不知怎么了,竟闷闷不乐的,无论小的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片刻不待搭理的,对了,爷,那小宝儿最是个怕疼的了,以往有次小的不小心踩了他的脚趾头,他都疼得抱着脚丫子嗷嗷惨叫,气得将小的柜子一把踹翻了,还躺在炕上翘起脚丫子晾了三五日不下炕,他那般怕疼的人,今儿个屁股都被打得开花成那样了,这几日竟既不见他惨叫连天,只一声不吭的躺在那儿,也不见骂骂咧咧了,真是奇了怪了——”

    朱梁挠了脑门说着,没有注意两旁的万鹏,小六拼命朝他使眼色。

    直到小六用胳膊狠狠撞了他一翻,朱梁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撞我干嘛”,视线一抬,对上小六的眼色,又飞快扭头,对方正对面那张威严森目的脸,朱梁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如今那小宝儿屁股上的花,究竟是败谁所赐呢。

    当即,脸色一白。

    好在,只见爷目光沉了几分,并未言其他。

    这时,小六挺了挺身子,继续道:“禀爷,宝儿许是伤口难受,加之这几日天气闷热,牵弄到了伤口,故而兴致不加,养了这几日,伤势较之前,其实已好了几分了,至少不似前几日那般锥心之痛了,那日吴大夫过来,已替宝儿将伤口处的腐rou剔除干净了,大夫说只要按时吃药用药,再静养个三五月,应当能够治愈的。”

    小六条例清晰的说着。

    伍天覃闻言,唇角微微一抿,脸上却并无喜色,半晌,又将视线落到了最边角的烧火丫头脸上,看了看,道:“这几日都是你贴身伺候的?”

    小荷花胆子小,上回见到二爷,这吓得失了魂魄,这回来,人还在外头便已软了双腿,被伍天覃犀利的目光一探,当即脑袋一空,也不知为何,当即只颤着唇,浑身颤抖,一脸紧张慌乱,答非所问道:“小宝……小宝哥……小宝哥想爹娘了才闷闷不乐的……”

    小荷花支支吾吾的回着,嘴哆嗦一张,思绪还停留在伍天覃上一个问题上。

    她压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只知——

    “这几个钱赏了你,好生照看着。”

    便稀里糊涂的被塞了一袋银两,被小六等人搀着出去了。

    话说几人走后,伍天覃一时握着扇子,在厅子里来回踱步着。

    哼,依他看,他看不单单是想爹娘了。

    他一言不发,情绪低落,意志消沉,更多的是源于伤口的痛楚,以及对他的憎恨罢,还有虽憎恨却如何都摆脱不了他掌控,钳制的萎靡和绝望罢。

    身体和精神上双重的桎梏,才令他性情大变,郁郁不得志起来。

    伍天覃虽心里清明,却并不愿承认。

    他就这般不堪?

    他堂堂世家贵公子,大伯位及人臣,姑姑宠冠六宫,表弟贵为皇子,他在京时便呼风唤雨,哪个见了不阿谀奉承,在这小小的元陵城,还不是要风要雨得雨,却不想,如今却被这么个区区小儿因这么一桩破烂事儿困在一方庭院中,寸步难行。

    哼,他不过一区区烧火伙夫,一看门小童,命都是他的,打他几板子怎么了。

    他倒还跟他上脸了起来了。

    给他脸了。

    日日板着脸,冷着小脸,跟他唱着反调,是在跟他对抗么?

    他还偏不如他的意了。

    这样想着,前脚,那几个厨房的下人刚散去,后脚伍天覃便提着个鸟笼子慢悠悠的跟了去,随即哐当一声一脚踹开了那下人房。

    屋子里头此时正在忙活的众人纷纷吓了一大跳。

    就连炕上趴着正在修养的那厮也缓缓爬了起来,朝着门口方向扫了一眼。

    伍天覃举着鸟笼子大摇大摆地踏了进去,进去,扫都没有朝着床榻上之人扫过一星半眼,只一边逗弄着鸟笼子里头的那只绿山雀,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那以下犯上的狗东西死了没?”

    第120章

    伍天覃这一番话,一时将屋子前脚刚落地的众人全都给闹糊涂了。

    明明方才,爷将他们这些人唤过去问话时,虽通身威严,情绪难辨,可话里话外分明透着对宝儿的关切之情。

    尤其是那日,特将他们派遣过来的头一日,竟亲自将他们唤到跟前,除了以主子之命郑重吩咐以外,甚至还以银钱诱之赏之,只为了能够让他们悉心将人照顾着,由此可见,当日主子对宝儿究竟有多看重。

    不想,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竟是天差地别。

    众人一时纷纷杵在原地,忘了反应。

    除了趴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元宝儿外。

    只见元宝儿面无表情的扫了对方一眼,而后一脸神色冷漠的将小脸转了过去。

    一点都不奇怪,这才是他认识的伍天覃,一个脸上带笑的修罗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