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页
“绪绪定然没有好好听道明师叔讲学,”他用最没有侵略性的嗓音说着,手臂圈上江绪柔软的腰,“修道者不轻易做梦,梦乃魂魄有所感应,得了一线天机。” 他记得这个位置,眼前似乎又飘起茫茫大雪,兵戈声丁零当啷,箭雨刺破灰蒙蒙的天,刺破纷飞的雪,一根根没入江绪的体内,远处隐隐有两道渺小的身影,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看江绪一眼。 他抬手缓慢地贴在江绪后心上,眼珠隐隐泛起赤色。 那根要了江绪命的箭,就是刺进的这里。 周身尽是严绥身上的独特冷香,江绪被背上的那点温度熏得脸热,低低唔了声:“是没怎么听过。” 他不喜欢清宵子,连带着也不喜欢他讲的课,每回都是望着窗外发呆熬到下学的。 “绪绪梦见了什么,可以跟师兄讲讲么?” 严绥的语气愈发和缓,听得人放松警惕,困倦如轻柔潮水袭来,江绪轻轻晃了晃脑袋,模棱两可道:“就是梦见山门的万箭阵居然有用着的一天。” 严绥小心翼翼悬起许久的心终于落地,可才将将松了口气,便又被悬在万刃之上,他悄无声息地垂下头,将江绪完全抱在了怀中。 “的确算是个噩梦,”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绪绪定然被吓到了。” “嗯,”江绪忽然就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不过之后想想,宗门创立之后便从未用过这个上古防阵,要真有哪天用了,定然是天下大乱。” 这也是他后面慢慢想明白的,或许是梦境实在太真实,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严绥和自己身上,才忽略了这个细节,万箭阵早在无极宗未成立时便已经存在,传闻是上古大能的遗留,威力甚大,除非遇到紧急情况,绝不会启用。 但也正如江绪说的那样,无极宗建宗万年,从未动用过万箭阵。 严绥垂着眼,低低嗯了声。 “绪绪说得对,梦只是梦。” 怀里的江绪动了动,想要坐起来,严绥却掩住他的眼,温言道:“可是困了?” 江绪摇了摇头,眼中已经有些迷蒙,修者能靠着打坐修行恢复元气,但他仍旧保持这时不时需要睡一觉的习惯,没少被简楼子罚站。 严绥在他耳边低低一笑,松开手。 “睡吧,师兄什么时候因为这个说过你。” 江绪犹豫了片刻,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忍不住点了点头,背对着严绥躺下,闭上眼后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严绥看他的眼神……好像很难过。 难过到他心口好一阵锐痛。 严绥跪坐在江绪身侧,终于遏制不住地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许久。 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实早该想到的,江绪向来藏不住事,若真的知道那些事,哪里可能还跟原来一样? 他放在膝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江绪以为是梦,可若不是梦呢? 若……江绪哪一天就想起来了呢? 可至少现下来看是件好事,在江绪眼中,他们中间还未横亘着生死爱恨,他还是无极宗上那个心性纯良满眼都是自己的江绪,而自己—— 亦没有想妄图改变什么,害死了江绪。 一切都还来得及。 …… 白雪压弯了青竹,月色融融,江绪小心地,慢吞吞地走在廊下,心中充斥着欢快雀跃的情绪。 他似是在筹划什么,庭院中传来清亮剑吟,他故意藏在廊柱后,瞧见严绥修长挺拔的身影翩然收了招,神色有些无奈。 “绪绪,”他的笑容是江绪从未见过的柔和,“天冷,这回又是想做什么?” 江绪也没有被发现的尴尬,眉眼弯弯地朝严绥奔去:“师兄,我收到了程师兄的信,他与雅师姐马上就到了,还带了今岁的椒酒!” 严绥亲昵自然地环住他的腰,将他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跑这么急,”他一只手握住江绪光裸的足,“又不记得穿鞋。” 江绪笑着往他怀里缩了些,冰凉的手往严绥脖颈间探去:“我又不怕冷。”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回到屋里,有穿着无极宗服饰的弟子敲了敲未关严实的门,声音模模糊糊传进来:“宗主,程师叔从蓬洲回来了。” 他没有得到回答,屏风后隐约透出两道模糊的身影,暖炉熏得空气潮热,江绪睁着双迷蒙的眼,呼吸间尽是严绥身上的气息,他被牢牢按在柔软锦被间。 “怕什么,”严绥在他耳边低哑地笑,“你程师兄又不会现在过来。” 那个称呼被咬得缓慢而清楚,江绪脑中混沌一片 ,又被腰间作乱的手弄得一颤,哪里能想明白他的意思,只黏黏糊糊地喊了声师兄。 严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腹擦过江绪湿润红肿的唇:“绪绪再想想,该叫我什么?” 潮红一点点漫延,江绪匆促地捂住嘴,发出声甜腻狼狈的鼻音。 锦衾铜炉暖香浓,素雪压枝红梅俏。 他终于忍不住,探手捉住那只作乱的掌,声音细如蚊呐,绯色一路漫直脖颈。 “……郎君。” ! 江绪猝然睁开眼,天光已然大亮,他一骨碌坐起身,体内一片燥热,额上坠着狼狈的汗,难以置信地喘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