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第114节
孟桑不解,挑眉作询问状。而谢青章隐隐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没来由地感受到一丝紧张和压迫感。 临到了两人面前,叶柏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冲动,容易打草惊蛇。于是,小郎君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地问:“桑桑,你明日可有空暇?我想邀你一起去西市。” 闻言,孟桑一愣,歉然一笑:“阿柏,我明日得先和阿兰去东市买衣裳,随后要与谢司业去茶肆,恐怕没法再与你去西市……” 话音未落,叶柏顶着谢青章的灼灼视线,坦然道:“无妨,只要能和桑桑呆在一处,一起去茶肆也是可以的。” 哼,绝对不能让桑桑和谢司业单独呆在一处! 此言一出,孟桑眯了眯眼,心思一转便猜出小表弟的心思。顿时,她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扬起声调唤了一声“阿柏”。 无须再多言,叶柏就听出孟桑的言下之意。他一边后悔自己将意思表露得太清楚,一边飞快想着如何补救。 叶柏的大眼睛眨啊眨,索性以退为进,拉长语调,失落道:“哦……” 孟桑面上挂起假笑:“不是说今日是叶侍郎来接你回府,外头冷,莫要让他在偏门久等才是。” 叶柏皱起鼻子,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与二人告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此处。 而站在一旁的谢青章,原本见到叶柏冲过来,胸膛里的一抔热血几乎都凉了个彻底,只觉得茫然又委屈。而如今望见局面扭转之后,他心中又生出期待和欢喜。 孟桑看着叶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谨慎地扫视四周一圈,然后才朝着谢青章露出矜持的笑:“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多说了。我们……” “明日见。” 俏丽小娘子最后这三个字,直直坠在了谢青章的心尖上,让本就泛着涟漪的心海卷起泼天大浪。那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直将谢青章砸得有些晕乎。 他凭着以往的稳重,竭力压下了种种情绪,强装淡定地应了一声“好”,然后往旁边饮子柜面走去,从容地排在了监生队伍的最末端。 孟桑看着他去排队,当即有些发懵。 长公主府中难道还会缺了奶茶或果茶?谢青章何必在国子监排长队买了再带回去…… 心思一转,孟桑眼尖地瞧见年轻郎君发红的耳廓,顿时了然,掩着嘴巴,很是促狭地笑了。 原来,谢郎君外表的淡然都是装的啊! 对此,孟桑啧啧称奇,心里头的扭捏和不自在于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多瞥了几眼,不欲挑明郎君的心思,只笑嘻嘻地背过双手,快步走入后厨。 孟桑先在后厨内转了一圈,看了下柱子、纪厨子等人手上的活计。确认出不了什么差错,细致提点徒弟们几句,又与魏询、徐叔打了个招呼之后,她才取了自个儿的小布包,直奔阿兰所在的灶台。 “阿兰,暖锅底料和各色涮品可备好了?” 阿兰正在将最后一份涮品放入食盒里,闻言,立马应道:“师父,都已经装好了。两个大食盒有些沉,可需要我陪着你一道去?” 孟桑走过去,先将自己的小布包挎在肩上,随后拎起两只大食盒,轻松道:“不妨事,会有人帮忙的。” 她抬脚欲走,又多嘱咐一句:“天晚得越发早,你别在食堂留太迟,早些回去。这手艺在哪儿不能练?家中锅具、刀具、食材也都是齐全的,你自个儿看着用就是。” 阿兰向来听话,认真道:“徒弟记下了。” 孟桑莞尔,拎着食盒,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食堂。 在她走出食堂大门时,风光霁月的谢司业还安静地排在长队里,正随着队伍往前走。 孟桑眼底闪过揶揄,没多说什么,径直离去,沿着道路往后门走。 待她走出后门,就瞧见了守在一旁的阿奇,笑着打了声招呼。 阿奇连忙回礼,机灵地接过孟桑手中的两只大食盒,引着她往坊门处走,同时热情道:“孟小娘子你不晓得!自打三日前,都知接到你要带暖锅来宅子里的口信,欢喜的不得了。” “她特意将今日晚间都空出来,不接待任何客人,一心等着孟小娘子来吃锅子呢。” 寒风凛冽,孟桑拢了拢领口,轻快道:“半月没跟七娘一起用吃食,我也想念得紧。恰好这一回有事想要向她请教,便带着吃食上门啦!” 阿奇笑道:“无论孟小娘子何时过来,都知都是很欢喜的。” 二人说说笑笑,朝着坊门而去。 与此同时,叶柏刚走出偏门,于众多马车之中,寻到了牵着马的叶简主仆。 叶柏心中装的都是“明日阿姐要和谢司业出去游玩”一事,几乎顾不上旁的事。他走到叶简跟前后,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阿耶”,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往马车上爬。 见此,叶简略一挑眉,将缰绳丢给身边仆从,也跟着上了马车。 瞥见叶简弯腰钻进马车,叶柏也没露出别的神情,只默默将护在怀里的鸭脖和奶茶递过去,随口道:“早间忘记问,阿耶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叶简嘚瑟地勾起唇角:“过段日子就是冬至大朝会,下月举子会入宫朝见,此外还有许多旁的杂事。你阿翁为了这些公务,正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一些琐碎事。” “如此良机,为父自然不能错失,可不就来亲自接你回家嘛!” 叶柏一想起叶简瞒着自己孟桑的事,就很“愤怒”,无动于衷道:“阿耶还是先收好鸭脖和奶茶吧,万一今日阿翁提早回来,正巧撞上就不妙了。” “呸呸呸!莫要乌鸦嘴!”叶简拧眉,只觉有哪里不大对。 更准确地说,他家儿子自三日前早上出来送煎饼,那脸上神色就有些不太对劲。瞧上去,阿柏的眼底似乎总徘徊着一股子怨念和伤心,态度很是冷淡。 叶简犹疑地将自家儿子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试探地问:“阿柏啊,你是不是在国子监中遇到什么事了?可是有人见你年岁小,故意欺负你?” 叶柏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博士们和同窗们都对我很好,斋舍的床铺睡得也很香。至于吃食,有桑桑照看着,更不会出什么差错。” 叶简听见儿子说一切都好,心下稍安,之后听到“桑桑”二字,立马来了精神。 他清了清嗓子,往叶柏所在的地方凑近些,装作无意地问:“阿柏,这几日可有什么年轻郎君纠缠孟小娘子的?” 若是叶柏仍然不晓得孟桑的身世,恐怕还会被糊弄过去,既然如今已知晓大致内情,他哪里还猜不出自家阿耶的心思? 叶柏抱着自己的小书袋,幽幽道:“有啊。” 闻言,叶简心头一凛,紧紧拧眉:“什么,还真有?哪家的兔崽子这般大胆,竟然惦记上了我家……呃,我家阿柏的好友!” 叶柏不欲拆穿他,一字一顿地道出贼人姓名:“昭宁长公主府,谢司业。” “是昭宁长……”情绪激动的叶简没说几个字,倏地顿住。 他不敢置信地反问:“谢修远?” 叶柏俊俏的小脸上尽是抑郁之色,愤愤然点头:“他们明日还要出去游玩,但是桑桑不愿带我一起……” 叶简一听这话,急火攻心:“你可晓得他们会去哪儿?” 听出自家阿耶话里隐藏的意思,叶柏忙不迭将孟桑所说的明日安排都告诉了叶简。 末了,他眨巴眨巴眼睛:“阿耶,明日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帮桑桑把关,以防谢司业图谋不轨吗?” 叶简立马点头:“此事且交给阿耶来办!” 目的达成,叶柏露出一个微笑,继续抱着小书袋不说话了。 马车徐徐前行,叶简沉浸在“谢修远竟然有此贼心”的愤怒之后,沉着脸在对方身上记了一笔又一笔。 良久,平日里观察细微、心眼贼多的叶侍郎总算找回一些理智,当即察觉到了叶柏身上的异样。 不对,上一回饭后闲谈,阿柏一直抗拒将桑娘的事告诉自己,理直气壮地表示这是桑娘私事。 缘何今日突然就知无不言了? 还有他这几日的反常,都是在回国子监后,才突然出现的。 莫非…… 叶简微微眯起双眼:“阿柏。” 叶柏心思已经飘远到了明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叶简脸上挂起危险的笑意,凑到叶柏耳边,冷不丁地低声问:“你喜欢桑桑阿姐吗?” 小郎君没注意是个圈套,下意识回道:“喜欢啊!” 话说出口,叶柏顿觉不对,紧紧闭上了嘴巴,同时用两只小手捂住。 叶简微笑,顾忌着车外的马夫和仆从,仍旧小声道:“我就说你这几日不对劲……让为父猜猜,是桑娘将她的身世告诉你了?” 看自家阿耶一副料事如神的得意模样,叶柏气从心头来,忿忿不平道:“是你和桑桑先瞒着我的!” 叶简顿时有些理亏,嘴上嘟囔“这不是桑娘自己不愿嘛”,同时心虚地抿了下唇。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各有各的道理。 最终,叶柏气呼呼地坐正,板着小脸:“过往就不追究了,但是谢司业这事,咱们得齐心协力。” 叶简连忙点头,笑着搂过叶柏的肩膀:“为父亦觉如是!” 马车徐徐朝着永兴坊的叶府而去,车内,父子俩低声商量起了明日的破局之策。 平康坊中,孟桑与阿奇来到宋七娘所在的独栋小楼。 仆役和婢子们在将两只大食盒中的吃食一一摆到桌面上,而孟桑来不及与宋七娘多寒暄,从小布包里取出数个备好的油纸包,熟门熟路地来到宅中庖屋。 庖屋里的仆役和庖厨见着孟桑进来,连忙行了一礼,呈上提早备下豚rou和各色辅料,熟练地让出位置。 孟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把带来的各色辅料放到灶台上,又去将手洗干净,然后开始做起吃火锅必备的小吃之一——小酥rou。1 肥瘦相间的豚rou切条,加盐、胡椒粉、姜片等辅料腌制一刻工夫,同时用鸡蛋、红薯淀粉调配面糊。随后,将腌制入味的一条条豚rou裹上面糊,放入油锅中炸制两遍,即可装盘。 孟桑另取一小碟,装上自己带来的特制辣味蘸粉,方才亲手端着木托盘,回到宋七娘住的小楼。 屋门边,阿奇守着一小炉,方便孟桑二人等会儿吃火锅时更换炭火。 屋内,铜锅里的红汤已经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周边放着数只装有涮品的瓷盘。 瞧见孟桑进来,宋七娘双眸一亮,笑吟吟道:“竟然连这麻辣味儿都挡不住你手上吃食的香味,快让我瞧瞧,做了什么好吃的?” 孟桑端起小酥rou和蘸碟,把它们放到桌上,又将木托盘交给一旁的婢子,安然入座。 她扫了一眼周围,无奈道:“怎得真就在屋子里头吃暖锅?待会儿沾上了味道,轻易是去不掉的,仔细损了你都知的名头。” 宋七娘浑不在意地一摆手,眼睛盯着小酥rou,嘴上不停:“这有什么?大不了多通通风,将这些物件都换一套就是了。左右屋子里的摆设我也看腻了,早换晚换又有何妨?” “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一个快活。那银钱赚回来了,没花干净就走,多可惜?” “于我而言,唯有小桑儿做的吃食最得心意!” 宋七娘璀然一笑,夹起小酥rou送至菱唇边,毫不在意仪态地咬下一大口。 “咔嚓”一声后,这块小酥rou应声断成两半。 宋七娘将咬下的一半小酥rou含在口中,毫不迟疑地开始咀嚼。 这小酥rou炸得十分酥脆,色泽金黄,每咀嚼一下,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面糊制成的外壳其实并不厚,散着淡淡香味,不会觉得太硬。 因着挑选的豚rou肥瘦正好,肥rou的油脂大部分都被炸了出来,吃着并不觉油腻,而瘦rou经过恰到好处的炸制,尚且存有一丝丝水分,尝来一点也不干柴。 宋七娘将剩下半块小酥rou扔进口中,马不停蹄地再夹起一块,将它放在蘸碟里滚了几圈。 这一块小酥rou入口后,宋七娘的眼中闪过惊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