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第110节
叶柏的语速飞快,一个停顿都没有:“吃肥肠煲那日,我就晓得谢司业心悦于你。桑桑,我觉得谢司业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才学都很好,也算是良配!” 同一时分,孟桑也快速道:“我其实是裴卿卿,也就是叶卿卿的女儿,按照辈分应当算是你表姐,而你是我的表弟,叶侍郎是我的阿舅。” 两人只顾着说自己的,直到说完,才来得及回想起对方刚刚说了什么。 孟桑很是惊讶,小声道:“你早就晓得谢青章的心意?” 而叶柏被“表姐”“表弟”“阿舅”这三个词击中,黑白分明的圆眼里涌现nongnong的茫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听见孟桑后头一问,他愣愣地“嗯”了一声,然后猛地回味过来。 所以,桑桑实则是他的阿姐! 叶柏先是一喜,顾不得问其中细节,就想起自个儿都说了什么。 顿时,小郎君整张脸都僵了:“我刚才说错了。” 孟桑不解:“啊?” 叶柏面无表情:“我现在觉着,谢司业身上有太多错处。” “他配不上你了。” 第73章 干锅鸡翅 食堂内,监生们或是领着朝食,或是坐下开吃,全然一副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场景。 小门后头的场景却与大堂完全不一样,很是安静,除了孟桑与叶柏之外,再没有旁人。 这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贸然开口。前者有点愣神,眼中浮现出些许讶然。而后者一张俊俏小脸蛋上,那情绪可就复杂多了。 既有他对自己的懊恼,对自家阿耶所言的深深赞同,也有对谢青章陡然生出的“敌视”。其中更多的,还是因“孟桑是自己阿姐”一事而涌出的无限惊喜。 听到小郎君掷地有声的一句“配不上”,孟桑起初愣了一下,随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惹得小郎君有些不满。 叶柏神色认真,信誓旦旦道:“桑桑,我不是在说笑。细细想来,谢司业身上尚且有着许多欠缺之处,还称不上是良配。” “若咱们只是没有亲缘的好友,那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咱们实则是亲人,情形就不一样了。” 小郎君骄矜地微微抬起下巴,哼道:“我叶柏的阿姐,哪里是什么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便是天上的神仙来了,那也得要好好挑一挑。” “婚嫁之事,咱们一定不能将就。若是挑不着合心意的,我愿意养着阿姐一辈子。” 孟桑心中生出暖意,笑吟吟地摸摸小郎君的脑袋:“好啦,我晓得阿柏的意思。” 这回被摸头,叶柏连欲拒还迎的想法都没有了。他的唇角高高翘起,面上尽是欣喜。 嘿嘿,阿姐摸我的头哎! 若不是他还顾及在外的仪态,只怕方才会直接顺从本心,用头顶去蹭一蹭孟桑暖和的手掌心。 不过,叶柏心里惦记着谢青章的事,并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有阿姐疼的欢喜之中。 小郎君轻咳一声,又朝着孟桑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如今你也晓得了谢司业的心意,打算怎么办?” 他睁大双眼盯着孟桑,无比紧张地问:“桑桑你不会真的要与谢司业在一起吧?” 听了这般直白的一问,孟桑顿了下,随后莞尔一笑:“暂且不会,我还没想好。” 闻言,叶柏先是心下一安,旋即就听出其中的漏洞,皱起小眉毛:“桑桑,你多说了一个‘暂且’。岂不是代表了,你现下对谢司业也存了些……” 叶柏说不下去了,绝望得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了,忍不住愤愤道:“谢司业真是烦人,干嘛与我抢阿姐啊!” 他一提起谢青章,就是一副瞧不上的别扭模样,显然极其不待见对方。 看着小表弟的脸上写满了伤心,孟桑却莫名想笑。不过她到底有几分眼力见,晓得此时不能火上浇油,所以用尽全力憋笑。 好在叶柏还记得自己待会儿要去讲堂,留给他们说话的工夫不多了。故而他郁闷了一会儿,就闷闷不乐地将谢青章抛到脑后,然后问起旁的事来。 “那你为何一开始不相认呢?”叶柏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面上既有忐忑,也有隐约的了然,“是因为阿翁与姑姑不合?” 既然眼下已经说出身世,孟桑也不欲再瞒着他。 顾及到叶柏年纪还小,她没有将那些沉重复杂的往事全盘托出,免得小表弟被上代人与上上代人的恩怨所拉扯,只挑一些要紧的地方说了,然后又点了一下自己是如何与昭宁长公主和叶简相认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叶简认出她的事,叶柏的嘴巴微微张大,随后十分恼怒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他居然在蹴鞠赛那日就认出了你,却一直瞒着我!阿耶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说罢,他不禁回想起先前父子俩的对话,忍不住小声嘟囔:“怪不得阿耶那般紧张,一直想从我口中套话,又反复嘱咐我多提防靠近桑桑的适龄郎君,原来是因着这个缘故。” 阿耶真狡诈! 就在叶柏嘟囔时,阿兰跑到小门处唤孟桑的名字,说是前头有事要寻她。 孟桑的注意力被阿兰吸引走大半,加之叶柏后半段话的声音放得很轻,因而她没听清叶柏之后说了些什么。 她先冲着阿兰点头,说了一句“我随后就来”,又目送阿兰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处,然后才笑吟吟地望向叶柏。 “对不住,刚刚被阿兰打了个岔,光听见你抱怨叶侍郎,但未曾听清你后头说了什么。要不阿柏再说一遍?这回我保证认认真真听你说完。” 叶柏得知她没听清嘟囔,心中一喜,飞快摇头:“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听也罢!” 幸好阿姐没听清,否则他就没法明里暗里提防那些登徒子了! 孟桑见他不想说,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柔声道:“阿兰有事寻我,而你也该回讲堂了。走吧,一起出去?” “嗯。”叶柏乖乖点头。 孟桑眉眼弯弯,撑着膝盖的双手用力,站直身子,带着叶柏往小门处走。 偷瞄着身侧的孟桑,叶柏也不知为何,忽然生出许多不确定来。那些因一时兴奋而压下的复杂情绪陡然反扑,让他感觉迈出去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明明已经听对方说了往事,也想通了阿耶的异样举止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质疑起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都是自己做的一场美梦。 桑桑依旧是桑桑,不是他的阿姐。 刚走了没两步,孟桑忽而感觉自己袖口被拽住,却没有听见叶柏开口说些什么。 她心中不解,但还是耐心地停下脚步,挑眉作询问状。 叶柏紧张地咽了咽津液,有些害羞和扭捏地抿了下嘴唇,低声反复确认:“桑桑,以后我真的有阿姐了,是吗?” “这些都是真的,不是一场美梦,对不对?” 孟桑莞尔,再度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 “都是真的,阿弟。” 听到这一句,叶柏忐忑的一颗心缓缓落下,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桑桑在唤我阿弟哎! 这些都是真的,他以后真的有阿姐了。 叶柏呼出一口气,暗戳戳下定决心——除了要防备包括谢司业在内的登徒子们,他还要更加努力地读书,日后做阿姐最大的依仗! 因而,接下来一整日,叶柏都有些过于激动。 国子监中,早课是六学打乱一起上的,而晚课是各学学子一道上。而中间的几堂课,采用的是走班制,监生们会去到不同的讲堂,分别学习不同的儒家经典。 叶柏本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往日都是安安静静听博士或助教讲课,从不会主动站出来表现自己。 而今日的叶柏,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无论在哪一堂课上,都会十分积极主动地回答诸位博士提出的问题。 一众监生们是看得瞠目结舌,只觉得叶监生的躯壳内仿佛换了一个人,越看对方越觉得陌生。 原本,他们在惊讶之余,还在庆幸有叶柏主动站出来分担压力。毕竟,有叶柏在前头顶着,他们不必时时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博士或助教点名。 然而这些监生还没高兴多久,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盖因有叶柏珠玉在前,那些博士和助教看他们的眼神就越发凶狠,越发恨铁不成钢。 每当博士们面色和蔼地夸赞完叶柏,让其坐下之后,就立马变了一副神色,开始磨刀霍霍向其他监生,所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且点评之语一句比一句犀利。 一整日下来,所有和叶柏上过同一堂课的监生们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下了晚课后,他们走向食堂的样子再不似往常那般精神奕奕,瞧着十分萧索,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没了牵挂。 而叶柏与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步伐轻快地走向食堂,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孟桑。 到食堂时,孟桑正在与监生们说着话。虽然隔着远,但依稀能听见她提到了“夜宵”二字。 叶柏抓着小书袋,灵活地从数位监生之间的缝隙里钻过去,没几下就来到了孟桑跟前。 他顾及周遭还有旁人在,所以只一本正经地唤了一声“孟小娘子”。 瞧见小表弟过来,孟桑微笑着与其余监生打了声招呼,随后领了叶柏往小门走。 这些监生们一哄而散,其中不少人都暗暗朝叶柏投去艳羡的目光,恨不得以身代之。 唉,他们也好想每天都吃到孟师傅亲手做的吃食……恨自己不是天生可爱的孩童,赚不来孟师傅的青睐! 这些监生暗地里的所思所想,孟桑二人是不得而知了。 孟桑先带着叶柏去到后厨,用早就备下的温水洗手,随后放心地让叶柏独自去老位置坐下,自个儿留下来筹备他俩和谢青章的暮食。 叶柏应了一声,自己往小门处走,一路上还会乖乖地回应后厨众人的问好。 原本因着小郎君的出身和年岁,食堂和百味食肆的人都有些惧怕他,不敢轻易与之说话。可随着叶柏每日都会被孟桑单独带来洗手、漱口,且从未表现出高官子弟的陋习,久而久之,后厨一众人就不怎么怕他了。 因着小郎君长得太好看、性子太乖巧,在混了个脸熟之后,后厨众人还会主动笑呵呵地与之问好。后来,他们见叶柏每回都认真回应,胆子就越发大了些,有时还会多说几句。 对于他们的热情相待,叶柏表面淡然,实则总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好不容易突破重重包围,来到桌案前坐下后,叶柏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惜,他这气还没吐完,就在余光中扫见了迤迤然往此处而来的谢青章,顿时一哽。 今日是朝参日,谢青章穿着一身绯衣官袍。模样清俊的年轻郎君穿绯衣,本就会显露出几分春色,而今此人有了心上人,眉眼间自带三分柔色,便被这衣服衬得愈发仪表堂堂。 自从知晓孟桑是他表姐之后,叶柏是怎么看谢青章都觉得不顺眼。 于理,他现下也依然认可对方的才学人品,钦佩谢青章科举取士的举动,仍然会觉得谢青章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当为众人之典范。 但是于情…… 叶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青章在自己右边落座,叉起手,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唤了一声:“谢司业。” 哼!惦记他阿姐的登徒子! 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谢青章又不蠢,自然能察觉小郎君对自己的那股子冷淡与排斥。顿时,谢青章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全然不知自己是何时惹了叶小郎君不快。 怎么前日还好端端的,今日就成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