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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一楼是堂食,二楼往上才是住店。两人的到来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思衿不由自主地看了师兄一眼,师兄目不斜视,走到柜台前。思衿也跟着师兄走到柜台前。 “一间地字客房。”师兄道。 “一间弟子客房。”思衿按葫芦画瓢,没画好。 食客有几个在笑。思衿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思衿身边倚了个闲散的店小二,店小二在他画瓢的时候摸了他的脑袋。嫌不够,又摸了一次。 莫名其妙被摸脑袋的思衿很不适应,但又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受着。在太和寺,大家脑袋都一样,没人喜欢摸的。怎么一出来,人人都拿他的脑袋做文章了? 但店小二实在没什么坏心思,摸了两下就去干活了。 于是思衿跟着师兄准备上楼。 迈脚的那一刹那,他的僧鞋被一双手给箍住了。 思衿顿时浑身上下僵硬。低下头,他看见一个不过四岁的幼女用趴在地上,用脏兮兮的手捉住他的鞋。 原来在凉朔,孩子都在地上爬的。思衿想。 他俯身将孩子抱起来,先前那伙野孩子便像狂风一般进了客栈,一把从他手里逮住幼女。 “终于找到你了。你个肮脏坯子!”野孩子们舔着獠牙,扯住她的头发。 思衿目光一沉。 “救我——哥哥救我——”幼女发出痛苦的哀嚎,无措的手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思衿的衣服。 思衿不忍,说:“放开她。” “呦,原来小秃驴不是哑巴!怎么,看到跟自己一样下/贱的坯子起了保护欲吗?”为首的野孩子从孩子堆里站出来,他个子最高,头发编成十几股辫子,蛇蝎一样盘在头顶,用鲜红色布条裹着,布条上是繁杂的图案。 思衿不认得这个,但所有堂客都认得。大家心照不宣缩起脑袋,没有一个声张的。 野孩子首领箍住幼女的脖子,高高举过头顶,当众晃了一圈。幼女猛烈咳嗽,两腿乱蹬,小脸胀得通红。 “咳——咳咳——小哥哥——” 思衿的眼神逐渐冷下来。 在心中的弦即将要崩断之际,思衿的肩膀被一双大手按住。 凌凇说:“戒急用忍。” 可是……幼女何辜?况且,她还叫自己哥哥。哪怕这世间充满罪恶,她还秉持最后一丝希望。自己就是她的希望。 如何能做到冷眼旁观呢? “师兄。”思衿目不转睛道。 凌凇知道他的意思:“星落一出,你便破了武戒。” “佛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塔成,破戒又算得了什么!”思衿咬着牙说。 凌凇眉目紧锁,看破一切:“你又何尝能救得了她。” “哎呀——”野孩子首领故意叫了一声,举着幼女脖子的手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松,重重将人摔在地上。幼女猛呛一声,脑袋闷闷砸在地面,双腿蜷缩,呛了一口血昏迷过去。 “瞧她那样儿,像个王八似的!哈哈哈——”其他野孩子都围着她笑。 首领一脚踩在她的脸上。力道之大让幼女苍白的嘴角和鼻子渗出血丝。 众孩笑得更加猖狂。 旁边的食客小声道:“看样子是不行了……” “小首领……”客栈掌柜姗姗来迟,见前台乌烟瘴气,面露难色,“今明是金麓寺佛会,您父亲交代过不能在这一带多生事端,您看……” “你是想说我生事端?我收拾一个地下城妓/女生养的野杂/种怎么了?”被叫小首领的野孩子嘴上不屑一顾,可碍于他爹的威名,还是不自觉地收起脚,带着众野孩子离开客栈。 乌烟瘴气的人走后,思衿抱起幼女。幼女早已在别人脚下断了气。 “也是可怜人。”掌柜的上来瞧了一眼,不忍再看,“我出些银子,麻烦两位师父替我找个合适的地方葬了吧。” 零星几个食客举手:“我也出些。” “还有我!” …… 思衿怔怔地抱着幼女走出客栈后院。 后院是一片荒山,人迹罕至。师兄默默替他铲土,不一会儿铲出一个足够容纳幼女尸身的土坑。他将幼女放进去,缓缓用湿润的土将她掩埋。 “师兄,你们都说业果报应,可为何依然有恶人安然活在这世上?”思衿问。 他捡了几朵杏花,放在土堆上。白里透红的杏花成了美好的点缀,也算是给孩子的慰藉。 “罪孽深重者,处处即地狱。”凌凇回答他。 “再有下次,哪怕破戒,我也定要出手。佛不愿救者,我救。”思衿一字一句道。 少年,浑身上下是棱角。自己少年时,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你可知,今日那人是谁?”凌凇将他扶起,替他掸落身上泥。 “思衿不知。” “那人是当今西厥王亲信、凉朔城主巫马真的独子。巫马真老年得子,视之如命。也就是说,整个凉朔都是他的天下,这里的百姓如同蝼蚁,可任他践踏。”凌凇答。 “巫马真……”思衿喃喃。 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太和寺外,众生皆苦。人的生命在权力面前真的太渺小了。 回去的路上,日头西垂。 思衿腹中饥饿,师兄弟二人这才想起自打进入凉朔城,没有功夫吃一口东西。这几天佛会,街边时不时有斋饭售卖给远道而来的僧人,于是凌凇带着思衿去街边寻斋饭果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