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许 第15节
梁徽一噎,半晌,气笑:“君后好志气。” “……”话不投机半句多,祝知宜一转身想走,脚踝传来钻心痛,身体一栽,梁徽手疾眼快将人圈在怀里,四目相对,半晌,梁徽叹了声气:“朕说两句你掉头就走。” “……”祝知宜还未及反应,就被他横抱在怀,皱起眉道“皇上,这不成体统。” 梁徽充耳不闻,抱在他腰际的双臂箍得更紧。 周遭侍从官员王公宗室皆屏气敛息,未敢出声,望着他们高大年轻的帝王抱着受伤的君后行远。祝知宜抬眸只能看见梁徽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有些无奈,皇帝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梁徽倏然垂眼,和祝知宜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梁徽突然轻声道:“清规赢了。” “?” 梁徽撤开视线,看向远处群山:“清规袖子上的柳编还在,朕的掉了,清规赢了。” 祝知宜一怔,觉得他别扭,弯了嘴角,无奈摇摇头。 “终于笑了,”梁徽掂了掂他,“还生气么?” 祝知宜这下倒是又伶牙俐齿起来:“臣本就没有生气,是皇上乱生气。” 梁徽没有反驳,心道,反正你也从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第22章 像只大狗 回了营帐梁徽亲自给他抹上药膏,医正说只是皮rou擦伤并无大碍。 次日围猎正式开始,祝知宜只能高坐景观台远眺。 最先回来的胡勒列颜,鸟禽珍兽满载而归,大方地让祝知宜挑:“君后喜欢什么?” 他热情介绍:“这燕眉是福嗓,可歌令百鸟,君后若是喜欢臣训好了再献给您。” “还有这雪狐,皮毛漂亮,适合君后做大氅。” 祝知宜被梁徽限制了不能下场,颇有兴致地观赏他的猎物,但什么也没要,烈颜有些失望。 王公大臣世家子弟陆陆续续回来,朝君后请安,恭敬道君后有看上的尽管开口,祝知宜都笑着婉拒了,又夸他们善射骑猎。 梁徽回得最迟,天色将晚,暮色四合,云霞火烧半边天野,他悠悠走在一群气势非凡的武将末尾,手里牵着一只什么东西祝知宜瞧不清。 只见得绚丽炽烈霞光流连于他贵气的云锦玄纹外氅上,照得高大人影熠熠发光。 还隔着许远,梁徽就朝祝知宜招手:“清规,来。” 祝知宜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只幼狼崽,银耳狼,皮毛光滑漂亮,犬齿尖锐,眼睛棕灰,幽幽发亮。 祝知宜瞧了半晌,再看看人,怎么看着…… 祝知宜勾了嘴角,俯身去摸狼崽头上的绒毛,狼崽露出尖利獠牙,梁徽凶狠地踹了一脚它,扬手就是一鞭子,呵斥:“趴下!” 狼崽委屈“嗷”了一声,往祝知宜手边钻。 “梁君庭!”祝知宜锁起眉看梁徽。 “……”梁徽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山林野畜,未经驯化,恐伤着人。” 祝知宜忙着低头摸受了惊的狼崽,压根没听他讲什么。 “……,清规赛马拔得头筹,朕该御赏嘉贺,清规喜欢么?” “不错。”祝知宜拍拍狼崽的头,觉着比其他人那些鹿啊鸟啊都有意思些,颇满意,“谢皇上。” 梁徽看出来了,祝知宜生性纯善温和,但骨子里却是有些慕强的,要不雪雕草编的也不能总是钦点一些猛兽。 回去路上狼崽就不乐意让梁徽牵了,紧紧挨着祝知宜脚边,成精了了似的,颇会审时度势。 天色彻底暗下来,皇上主持篝火大会论功行赏,丞相麾下那些个兵部大将许是被跑马挫了锐气,围猎头日最大赢家竟出自一向明哲保身不露锋芒的武将子弟。 近年兵部独大,武将式微,还显少有人敢正面挑衅。 自古少年出英雄,这单骑大将军之子才未满十七,朱颜玉面,有些雌雄莫辩,一枪银戟肆意嚣张,眼高于顶漠视群雄,唯得皇上夸赞时露出些许真心笑颜,目光灼灼笑意盈然,口气却不小:“谢皇上,若皇上喜欢,臣明日便将那头白虎也一并猎下。” 这样阴柔好看之人笑起来竟还有个小梨涡:“百兽之王配真龙天子,是臣的诚意。” 祝知宜挑了挑眉,这是武将向新帝投诚示好之意?听闻单骑大将军对这位老来得子极为宠爱。 梁徽又露出他惯常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温和沉稳道:“爱卿凭心意尽兴即可。今日围猎拔得头筹可有什么想要的?” 嘉赏头筹是围猎惯例,以示帝王天恩。 姬宁歪了歪头,露出少年稚气:“什么都可以么?” 梁徽挑眉:“朕能给,就可以。” 姬宁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脱口而出:“那皇上赏臣一张夏露百园会的函帖吧。” 此话一出,帐中静了一瞬。 有些僭越了。 夏露百园是皇家盛事,是夏露时节由君后主持联络宗室、和世家结亲之意的皇家游园,家宴性质,从未有过邀请外臣的先例。 单骑大将军姬法即刻上前一步请罪:“皇上恕罪,犬子年少稚莽,言行无状,臣定当严加管教。” 姬宁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罔顾朝臣的眼神和议论。 梁徽温和笑笑,抬手:“无碍,将军请起。” 姬宁却不领他老子的情,一脸执着桀骜:“皇上,若是不能给夏露百园会的函帖,那就算了,别的臣也没什么想要的。” 单骑大将军气怒:“你——” “好!”梁徽打断,露出礼贤下士的宽和笑容,“那便函帖,君王一诺九鼎,岂有悔言之理。” 姬宁也笑眯眯的:“皇上好魄力!” 行军在外规矩比朝堂随意些,帝后与臣同乐,也不愿拘着下面的人,文臣武将相互敬酒,气氛热络,祝知宜赛马一举破了兵部蝉联八年的武冠,不少武将刮目相看,过来举酒祝贺。 祝知宜来者不拒,但都浅饮辄止,他不动声色观察着官员之间的派系,又总感觉有一道隐秘不明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回头一扫,又找不出人来,他不自在,半途推托不胜酒力去看梁徽猎回来的那只小苍狼。 猛兽都关在一处,那狼崽俨然成了栏中霸主,连姬宁猎得的那只幼狮都喘着大气不敢嚎,好几只猛兽身上的毛都乱着,应该是刚刚打过一架。 狼崽见祝知宜来,仰天长嚎,嚣张又委屈。 “……”祝知宜摸了摸他头顶上乱飞的绒毛,“乖。” 撸了小狼一会儿,转身时被它拽住,幽绿的眼汪汪一潭,蓦然令祝知宜想起一个人 “想跟我走?” 狼崽“嗷”了一声,不像猛兽,像只大狗。 祝知宜心软,给他戴上牵绳,把他从花豹、幼狮、小虎的隐隐切盼的目光中带走。 狼崽出了圈欢脱跳腾,祝知宜好笑:“安分点儿。” 狼崽“嗷”一声,转俩圈去蹭祝知宜的腿,回到驻营地时篝火宴已经散了,只剩零零散散的御林军在灭火清扫。 山中星月明,夜深千帐灯,广袤平原撑起几百帐灯火盈盈的营帐,为避免深夜猛兽出没,营帐都集中扎在一处,夜里颇难分辨。 祝知宜没带侍从,凭借印象回自己寝帐,刚要撩开门帘忽而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压得极低,喜怒难辨。 “太后慎言。” 第23章 救驾 走错了,祝知宜揉了揉额角。 “难道本宫可有说错?姬宁可以,瑾儿却不行,那本宫呢?” “是不是只要姓佟的都不可以!?” 转身的祝知宜又止住了脚步。 梁徽不语,太后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像水一样柔,又像一把小钩子:“一年前本宫就告诉过你的,其实不用走得这么辛苦。” “还是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再后边的祝知宜就听不见了,声音交缠着压得更低更细,许是太后说话时贴得更近,祝知宜低头沉思了片刻,牵着狼崽悄声回了寝帐。 梁徽洗漱更沐后去找祝知宜时,他的营帐已经熄了灯,一片漆黑,乔一在帐外毕恭毕敬回:“皇上,君后已经睡下。” “这么早?”梁徽有些惋惜,饮天监的礼司说夜半有乾坤星雨,他备好了马和果食点心,打算带祝知宜秉灯夜游后山观看星雨。 想到祝知宜今日受了伤,又不禁有些担心:“君后的药换了么?” 乔一道:“换了的,谢皇上关心。” 梁徽瞬时皱了眉,乔一不过一个太傅府家生奴才是在以什么立场身份谢他。 他不想扰了祝知宜安眠,又有些不甘,挥退乔一,自己在帐帘外默默站了一会儿,帐边忽然窜出一只张牙舞爪的东西,吓人一跳。 梁徽心底蹿出一簇火,抬脚抵住它,又捏住它的喉咙,笑得冷漠阴狠:“连你也要欺负朕?” 狼崽龇牙咧嘴,与他对峙,梁徽掐它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劲,帐子里忽而传出几声轻咳,梁徽回过神才放开手。 次日祝知宜醒得早,原野茫茫一片青碧,春露坠挂草叶,燕鸟啾鸣,他一撩开帐帘便被一道人影吓一跳。 “皇上?” 梁徽盯了他一会儿,勾起嘴角:“君后睡得可好?” “不错。”昨夜他寻思着太后、单骑大将军和梁徽之间的牵扯,不知不觉便入眠了,山中空气好,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梁徽锁着他的眼睛,道:“朕睡得不好。” “……,哦。”祝知宜不知他何意,一时无语,忽然脚边有东西扯他,低头一看,是小狼崽。 梁徽看祝知宜嘴角弯起来,昨夜一宿冷风宵中立的哑火更盛,那狼崽惮于梁徽身上抹不去的血腥气也圆目相瞪,梁徽沉沉眯起眼。 祝知宜自己得一夜高枕无忧安眠好梦,并不明白为何一大早个个心神怒燥跟针对他似的。太后频频投来阴晦目光,似怨似嫉,祝知宜匪夷所思,难不成这位不甘寂寞的年轻太后真的对自己儿臣抱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就连昨夜大出风头的姬宁也看他不顺眼似的,牵着他那头莲纹幼狮和祝知宜脚边的银耳狼崽对峙,许是感受主人之间汹涌暗流的交锋,两头猛兽幼崽你嚎一声,我吼一嗓,不甘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