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 第112节

    乐有薇发觉，秦杉此言一出，秦望态度明显有所改变，他笑了笑：“我得回云州了。”

    乐有薇把秦望送出厅外，老高在和大东师傅谈天，碾了烟说：“乐小姐，留步吧。”

    乐有薇说：“我把你们送去村外。”

    秦望说：“我记路能力不错，你去跟小杉聊聊吧。”

    乐有薇惦着秦杉，跑回来，秦杉问：“这里真有那么差吗？”

    秦望很多话都是实情，此地的老百姓可能就是艺术馆落成之初，拖家带口去瞧个稀奇，而远道而来的游客能有几个？江家不图盈利，但从经商角度，整件事是无用功。

    然而人生在世，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江知行肯花钱，秦杉能从中得到提升，还能解决不少人的饭碗，善莫大焉。乐有薇话说得委婉：“艺术馆在大城市是更有生命力，但人对艺术的需求，不能以地域划分。”

    秦杉谈及江爷爷建立个人艺术馆的初衷，只要景区在运营，一代一代，总会带来不同的改观。社会文明程度提高，人们进博物馆就会增多，都会有这个阶段。他郁闷道：“江爷爷看重艺术长存，但是在我父亲眼里，可能不可理喻。”

    一个不景气的景区，说出去没什么人知道，在崇尚名气的时代，它在建筑师秦杉的履历上不是太有分量的一笔。乐有薇叹气：“你爸是商人，考虑问题当然想到利润。而且身为父亲，他肯定不希望儿子千辛万苦做成景区，落个凄凉后续。”

    秦杉说：“不辛苦，看着设想一点点成型，很有成就感，就是辛苦你。”

    父亲和江天都嫌弃江家林，乐有薇却一句怨言都没有，秦杉把她的手揣进大衣口袋，去袁婶家吃饭。如果他待在好一点的地方，乐有薇就能少受点罪，至少不会为了少起夜，吃完晚饭连水都不喝，淋浴的时候，他得在外面站岗，晾内衣还得遮遮掩掩，跑到白潭湖拉起晾绳。

    过了一周，郭立川书记陪同县里的人来到江家林。秦望决定投资兴建一家商务酒店，主打会议旅游和度假。但艺术馆、绣庄和希望学校得重新选址，建在本地最富有开发价值的自然景观，形成整体度假村。

    郭立川和秦杉混熟了，当胸就是一拳：“好家伙，不早说！”

    秦杉一头雾水：“小薇，我父亲那天说什么了吗？”

    秦望不看好江家林，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乐有薇旁听会议，才了解得七七八八。

    秦杉把村落修葺得当，但尚有十几幢房子主体结构损毁严重，很多构件都腐烂了，完全不能使用，只好忍痛放弃。乐有薇向秦望介绍时说过，刚来江家林那阵子，大多数房屋都沾满污渍和灰尘，是秦杉带着人一件件清洗出来的。

    秦望和老高那天摸完底，次日就向政府申请，对这十几幢房屋进行拆解和重新拼装，移建到风景区，并配套建造花园、楼台亭阁等，打造成集旅游观光为主的特色民居酒店园区。再在边上建一座商务会议型酒店，规格和设备都做上去，以团体活动和度假康乐为主，把人气带动起来。

    秦杉和江知行也有过建立整体景区的构想，但双方都太拘泥以江家林为核心，选址在江集和江家林中间的半山腰。

    秦望实地观测，大山深处路况差，这是旅游业最大的弊端，与其花费巨资修路，不如寻一处交通便利的场地，重新勾画蓝图。

    把老宅整体搬迁，在建筑业不是罕事。很多年前，美国波士顿的小镇竣工了一座徽派民居，它始建于1800年，购买者将它拆分为几千块木块，近万块砖，外加几百件石雕，用了19个大货柜，从安徽黄山运往美国重建。

    乐有薇说：“我记得现在好像有明令禁止迁建传统民居？”

    郭立川说：“省里规定徽州古名居一律不准流出古徽州地区，但秦总的目标地块就在江集往东17公里处，不违反规定。”

    县国土局的办事员说：“我们当然更欢迎企业家出资，就地修缮保护，但那14幢民居我们都看过，再不想办法，估计要塌了。要是进行拼装组合，把它们保留下来，是天大的好事。”

    秦杉问：“他选址在哪里？”

    郭立川在地图上画了圈：“这一块，依山傍湖，风水也好。”

    送走郭立川等人，乐有薇往靠背椅上一瘫：“可怜的喵，设计图纸白画了。”

    建筑得跟着环境走，因地制宜是分内事，秦杉也靠了一会儿，从父亲的构想来看，投资巨大，他就不担心亏钱吗？

    儿子的第一个正式项目，父亲希望它尽善尽美，乐有薇说：“不管怎么说，你爸是在锦上添花。”

    秦杉闷了片刻：“我还没原谅他，就拿他好处了。”

    乐有薇笑话他不懂国情：“你以为你爸在为你做慈善？他肯定经过综合考量了。”

    这么大项目，将是本地政府招商引资的重大成果，优惠条件必不可少。而且投资越大，越能建成标杆。既然是走会议旅游度假路线，且在省道边上，四通八达，只要设施都跟上，将来多安排一些国际会议、文化节和文旅线路之类，客源有保证。

    秦杉知道国内建筑业不好做，房子卖那么贵，建筑业利润却很低，除了头部公司，多数公司都是低价中标，拿地超过十年的旧改项目才有赚头。既然乐有薇说父亲不至于亏本，那就是他历次投资中的一次而已，他不心虚了。

    投资规模越高，越能给周围居民提供就业机会，秦杉跟江爷爷聊得开心：“旧宅拆解再复原，需要对徽式建筑构造很在行的老艺人，小五他们会召回在外地打工的亲戚朋友。”

    若能就近挣到钱，很多人就不用再背井离乡了。乐有薇发出信息：“高总，请代我和小杉转告秦总，谢谢。”

    老高冲秦望比划一个ok手势，回复道：“我会派工作组和小杉的项目团队对接，以小杉为主导。”

    秦杉一直拒绝跟父亲沟通，秦望担心他被外公外婆养得太清高，只热衷做学问，但那天一试探就发现，儿子没想过执教，他愿意走向商业，更妙的是，他有金钱观。

    当天摸完底，秦望对江家林依然没兴趣，但秦杉说从开始到施工，所有人都能赚到钱，这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老高打击他：“他有劫富济贫的金钱观。”

    乐有薇是拍卖师，但她对村里的建筑物了如指掌，细到外墙里侧加添了一层木质墙板的功能，都很在行，可见她很在乎她男朋友的事业，两人交流得多。秦望胸有成竹：“他女朋友很能影响到他。他走不偏。”

    秦杉懂建筑，乐有薇务实，是商务型人才，这两人里应外合，能守业，还能发扬光大，秦望心情很愉快。

    建筑业不是空中楼阁，不可能脱离金钱环境。绣庄和艺术馆偏重艺术，但民居酒店园区和商务酒店是整体景区里的重中之重，它们很商业化，能让儿子好好锻炼，学习跟钱相处，跟方方面面的人相处。

    第127章

    秦望的公司退出绯云湖烂尾工程的竞标，包括沈志杰在内的众公司实力相差无几，贝斯特把这次招标式拍卖任务交给了乐有薇，乐有薇提前回云州筹备。

    然而，司法拍卖的主力拍卖师确定了，是喻晓。乐有薇、邹嘉让、乔蓝和凌云等数名拍卖师轮值，洪经理很惋惜：“要不是上次一帮莫名其妙的人退场，影响你的得票率……”

    乐有薇客气几句：“喻晓比我经验丰富，综合能力也占优，是最佳人选。”

    领完烂尾工程资料，乐有薇回到办公室，心里有点失望，但没关系，先做好当下每一场。

    烂尾工程原本归属盛庆房地产集团所有，7年前，盛庆集团通过挂牌程序，以6.5亿元拿下绯云湖畔一宗23亩的商业用地，并将之命名为东.方水岸城。根据当年的规划设计图显示，东.方水岸城项目计划打造成一处商业综合体。

    乐有薇到实地了解情况，最基础的基坑作业完成后，该项目便被爆出停工。基坑灌满雨水，周围杂草丛生，售楼部也人去楼空，门上公布的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停留在5年前，毫无复工迹象。

    程鹏飞拿到的补充资料显示，盛庆从集团到下属公司牵涉多起纠纷，债主之一即为方瑶家的华达资产。方瑶申请主槌本场，但事关自家利益，她父母拦住了。

    盛庆集团涉诉案件多达135起，关联公司涉及众多纠纷。会议上，姚佳宁安排下去：“从董事长到高层都去联系起来，他们一定没少兜售值钱家当。”

    团队成员齐出，乐有薇盘腿坐在沙发上，观看盛庆集团相关的财经报道，越看越惊心。

    一个错误决策，就可能断送企业蓬勃发展的前景，乐有薇不禁有些担心度假村项目会拖累灵海集团的现金流，不过秦望游说了别的公司一起开发，问题应该不大。她更担心秦望通过这个项目对秦杉招安，为他继承家业铺路。如此一来，吴晓芸肯定坐不住，她斗不过秦望，没准会对秦杉使些恶心手段。

    秦杉仍然提前一天来云州，乐有薇把盛庆集团的资料塞给他：“看完谈感想。”

    资料披露了盛庆集团董事长一天的开销，这个数字还不及中产家庭孩子一天的花费。他天天应酬，天天拼命赚钱，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却没能得到好结果，集团以破产告终，秦杉看得直叹气。

    乐有薇感叹：“我以前想，那么有钱了，躺在钱上能过一辈子，为什么不去享受生活，还一直忙忙碌碌？后来才知道，那么大一个企业，在飞速运转，自己作为掌舵人，停不下来。”

    停下来享受生活，往往需要一个硕大的契机。那位向乐有薇求婚，移居墨尔本的商人，是在一场重病后，才对人生有了新认识。

    秦杉挠头，他不知道有天不做建筑了，和乐有薇浪迹四海看世界，会不会感到空虚。乐有薇敲敲材料：“想过你爸那样的生活吗？”

    秦杉说：“不想，就想做建筑，小富即安。”

    分别这些天，秦杉和工作组驻扎在新址边上的村里，那14幢破旧的老宅修修补补能拼成一多半，但中间的衔接，整体的布局，都是大工程。秦望调派的工作组包含岩土工程师和景观设计师等人，秦杉听他们讨论工作，受益匪浅。

    秦望的灵海集团最有竞争力的是建筑产业，其次是房地产业和投资产业，他联合了两家地产公司合作开发。

    项目被定名为度假村项目，分为两大块：旧宅改建的民居将打造成特色酒店园区，商务酒店则主打团体活动，提供不同类型的会议厅和宴会厅，适配多样化商务活动。

    秦杉和外公外婆谈起父亲参与投资，他们并不反对，但想知道秦杉的想法，秦杉说：“小薇说他是因为我才投资这里，但没有我，他的钱也会有个去处。”

    项目体量大，秦杉很有压力，但同时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与有才华的人们合作，一点点探索，一点点向前，像在创造世界。至于那点小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不那么重要。

    烂尾工程拍卖会前夕，郑好担心唐家人会出其不意跳出来，乐有薇让她安心，唐烨辰现阶段不敢真动她，毕竟事关二审。郑好说：“等她判下来，他们就肆无忌惮了，搞暗杀怎么办？”

    乐有薇笑骂她想多了，唐家人虽然和她有深仇大恨，但犯不着出此下策。这年头少有死士，为钱办事的人一个也不可靠，唐烨辰是金牌投资人，最讲究风险可控性，不会轻易涉险。

    乐有薇从容槌绯云湖烂尾工程，唐烨辰的确没有再派人搞破坏，也许是发现此举对乐有薇不再构成威胁。

    最大对手退出，沈志杰全场频频举牌，如愿得到地块。竞争对手都来祝贺他，他乐呵呵地表示，度假酒店落成后，各位对手都是座上宾，终生享受5折优惠。

    客户围上乐有薇，杨诚在座位上看得很快乐。乐有薇的事业眼见着向上走了。一场场拍卖会做下来，主动和她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每张笑脸都那么灿烂。

    乐有薇回后台，余芳发来信息：“卢小姐说，1117是您的生日，届时这个房间终生为您保留。”

    乐有薇含着润喉糖，整理着东西，让秦杉帮她回信息：“酒店开业那天，我一定去捧场。”

    余芳又说：“卢小姐说，白玉双鱼佩择日归还。”

    白玉双鱼佩回归在望，乐有薇很开心，继续口述，让秦杉打字：“谢谢，届时我们双方签订委托拍卖协议，我让江天从拍卖会上买下。”

    余芳回复：“是无偿赠予你，等我们的消息。”

    秦杉瞄一眼内容，替乐有薇回复了：“沈总出价有竞争力，才拿到那块地，我们不能直接收取他的东西。”

    乐有薇喜欢秦杉用“我们”，一拿，就成好处费了，没必要。两人一起去吃庆功宴，次日一早，秦杉出发回江家林，郑好很惊讶：“后天是平安夜，他不留下来陪你过节？”

    乐有薇不在意：“他的图纸得根据新地址调整，还有各项测绘数据，很复杂，他得尽快理顺。”

    圣诞节当天，方瑶主槌公司年度秋拍之当代艺术拍卖会，以流拍居多。赵杰当初辞职时，对父亲进言，必须更改公司拍卖师规则，否则就不去留学，留在国内当纨绔。

    业务部对方瑶积怨已久，立刻响应赵致远，制订了新规定，并安排资深拍卖师培训方瑶等新人。等他们考到拍卖师资格证，再以小型专拍亮相，成交率达到7成以上，方可进行下一次主槌。

    方瑶的珠宝拍卖会和当代艺术拍卖会接连折戟，按新规定，她不能再上拍卖场抢别人的机会了。

    方家的华达资产和贝斯特签了3年协议，方瑶技不如人，她父亲也没法向贝斯特发难。公司年轻一辈的拍卖师一同请赵杰吃饭，答谢他拔走了众人的眼中钉。

    夏至在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会上斩获了白手套，贝斯特年度秋拍圆满收官。拍卖师们纷纷去度假，乐有薇为跨年音乐会做最后的冲刺准备，充满干劲。

    第128章

    12月30号，秦杉赶来云州，送出眉纹金星歙砚。乐有薇推着他：“走喽，去给我们家小老虎买漂亮衣服喽。”

    行头是乐有薇早就看好的款式，秦杉换上西服出来，乐有薇喝彩：“好帅！”

    秦杉第一次穿得如此正式，有点不习惯，转来转去照镜子：“我帅还是衣服帅，话要说清楚。”

    “你穿上最帅。”乐有薇连连拍照，发到家庭群里，陶醉不已，“我眼光是真好。”

    想听女朋友说点甜言蜜语不容易，只能自己开口要求。秦杉说：“是衣服好，还是我，话要说清楚。”

    乐有薇揪他的脸：“你你你，可以了吧？”

    秦杉从镜子里看乐有薇，他觉得这套衣服是帅，人好像也不错，出门就能拉上女朋友去教堂结婚。

    两人计划明天白天补过圣诞节，去看场电影，逛逛街，用最放松的心情去享受晚上的跨年音乐会。这次不比拍卖会，古乐器是主角，乐有薇的台词很少，早已倒背如流。

    第二天早上起来，乐有薇在卫生间里弄头发，秦杉对着视频研究打领带，不得要领，乐有薇出来顺手打上了：“简单吧？我再打一遍，看好了啊。”

    乐有薇打领带很熟练，秦杉学了两次，会了，猛然堵心：“你给别人打过吗？”

    乐有薇说：“给丁文海打过，他参加研讨会，甲方筹备会什么的，都是我帮他打的。”

    秦杉对丁文海不在意，那毕竟是乐有薇的前未婚夫，他问：“那……你给你师兄打过吗？”

    “小气鬼。”乐有薇拽着领带，把秦杉拉到面前亲吻，然后被他压在沙发上亲。她给叶之南打过领带也没关系，自己拥有她的以后，很漫长很漫长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