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 你要甚么?
沧浪亭位于苏州城南,原为五代时吴越中吴军节度使孙承祐的池馆。宋初苏舜钦以四万贯钱买下,移花接木,围山造水,占地十六亩,使其更形壮观,更名为沧浪亭。南宋时又为韩世忠居所,此时已六百多年了。 沧浪亭以水环园,未入园林先见风景,在苏州园林里可谓独一无二。此时已是早chūn时节,正是江南二月,一入园林,chūn花处处,chūn风拂拂,chūn水漫漫,留连于亭台楼阁之间,云树烟芦,粉墙黛瓦,实是随意顾盼处处风景。 这样盛地,就是皇帝和公主们也不曾见过,皇家园林讲究一个大气,而江南园林,方寸之地也别有洞天,处处可见jīng致,一草一木、一亭一阁、一石一水无不jīng心雕饰,令人心临神怡。 三位公主一到此处,立即爱上了这处胜地,看那模样,若非还要重返北方,定要把它买下来据为已有才甘心。一进园子,三位公主就兴冲冲地携手四处游览,杨凌和谷大用也陪着皇上四处游荡。 后到了沧浪亭最南处,谷大用指着修竹掩映下犹如仙境琼楼似的三层小楼毕恭毕敬地道:“皇上,此处名为看山楼,这里就是您的住处”。 到了如此雅地,就连正德皇帝好象也沾染了几分儒雅之气,他含笑点头道:“好,爱妃,你看此处如何?” 唐一仙也赞叹道:“此园处处景致,jīng美绝伦,随意住在哪里,都如天堂仙境,苏杭人间天堂之称,真是名不虚传”。 杨凌一笑,转首向谷大用问道:“谷公公,三位公主的住处也安排妥了么?” 谷大用陪笑道:“是,三位公主住在藕花水榭。待安置了皇上住处,老奴马上就去”。 正德兴致勃勃地道:“朕无需安排,这园中盛景朕还没有看够,仙儿,咱们四处走走,大用,你去安排下三位公主住处,喔,对了,杨卿也住在沧浪亭内,你一并安置一下”。 “是,皇上”,谷大用欠身恭送,正德皇帝兴致勃勃地牵着唐一仙的手,两人并肩向花木扶疏、修竹高树的林木深处走去。 这座园林三面环水,但水在园外,园中以山景著称,处处都是各种珍稀树木,哪怕径旁随意一块石头都是jīng挑细选,摆放得宜,叫人望而忘俗。 眼见皇帝和皇妃远去,谷大用直起腰来,把大指一挑赞道:“还是国公爷了解皇上的心,皇上对这园子满意着呢,皇上开心了,咱家就开心了”。 杨凌呵呵笑道:“是啊,不知公公花了多少银子,回头把数目报给我,我好如数付帐”。 原来,杨凌并不只是临时征用这处园林,而是出银将它买了下来。谷大用一听双手连摇,说道:“国公气了,小小一座园子,何足挂齿?呃不瞒国公,此处园林已经变成僧舍了,所以购下极易,本就没费几文,咱家和国公还分彼此么?” 谷大用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份房地契来,笑吟吟地往杨凌手里一塞,一座千古名园,就此成了杨家产业。 杨凌推让两句,便含笑接了地契揣进自已袖中,他知道谷大用在江南主管海事,无论外商内商、巨富豪门全得和他打交道,就是不想贪,收受的银子也堆积如山了,刮他的油水,杨凌可没有不安。 眼见杨凌收下了房契,谷大用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收礼的收的开心,送礼的何尝不是送的开心?这个世界,有时是不能用常理揣测的。 谷大用这时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公爷,皇上这次到苏杭,是随处逛逛,欣赏一下江南水乡风景呢,还是别有用意,您看咱家需要注意些甚么?” 杨凌微微一笑,与谷大用循廊而行,游走于山水花草之间,沿着竹林小道到了一处雅轩“翠玲珑”,此轩门口挂着一副楹联:“秋sè入林红黯淡,月光穿行翠玲珑”。 走进室内,只见窗明几净,简洁名了,红木家具均以竹节纹饰,室内又挂对联一副:“风篁类长笛,流水当鸣琴”。 二人走到房中,在两张官帽椅上坐了,杨凌这才说道:“皇上此次南幸,是为了剿灭宁王叛乱,如今宁王之乱已经平息,皇上当然要到这人间天堂一游”。 谷大用听说皇上只是来苏杭游览,神sè顿时放松下来,却听杨凌又道:“不过,公公想必也知道,皇上如此rì渐成年,励jīng图治、志向远大,皇上在朝中施行新政,举国气象一新。所以你莫看他携皇妃与公主同来,皇上对于江南,尤其是苏杭的发展可是最为关注的”。 谷大用马上又紧张起来,如今他可是苏州镇守太监、海事衙门总督,要是皇上对他的政务不满意,这个肥差可就要拱手让人了。谷大用连忙紧张地道:“那么,不知皇上关注哪些情况呢?还望国公多多提点”。 杨凌笑道:“自然是织造、瓷器、丝绸,茶桑、海运,这种种事关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现在各个方面经营如何?产量如何?每年赢利如何?尚还存在什么问题,诸如此类。自然,那些织造作坊什么的你也要安排一下,皇上是一定会去看看的”。 谷大用着起慌来,急忙站起,手足无措地道:“咱家不知道皇上除了宁王会来苏杭视察这些东西,什么都未来提及准备,这可如何是何?” 杨凌见他急的团团乱转,笑道:“谷公公何需着急?这样吧,明rì我就陪皇上在城中四处走走,欣赏一下苏州的风俗民情,我替你拖上三两天,你趁这功夫速速准备,各种资料一定要备全记熟,皇上问起时要对答如流,皇上见你用心办差,必然更加赏识”。 “是是是,好好好,”谷大用忙不迭地说着,转身就想奔出门去,忽又想到三位公主还未安排,真把他急的焦头烂额。 杨凌见他张皇失措的样子,便笑吟吟地站起身道:“公公,你在苏杭办差,这里可是咱大明面向海外的第一站,你可不能只向皇上提供苏杭一带的经济情形,要多了解一些,甚至其他地方的产物、经营,多向皇上提些独具眼光的建议,相信大明的这海事衙门,除你谷公公在此镇守,再无第二人可以撼动”。 谷大用一拍脑门,说道:“对呀,我可不能只顾着自已这一亩三分地,皇上的眼光可是在整个天下呢,多谢国公爷提醒,我我”。 他攸地从袖中又摸出一大卷银票,往杨凌手里一塞,说道:“咱家马上就召集人手进行各项准备,劳烦国公费心,陪皇上在城里多逛几天。这点银两,请国公拿去,在城中见了什么可意的东西,就随手买点儿,咱家得忙这件事情,不能随身跟着,一切都麻烦国公了”。 “不必气,我们还分什么彼此呀”,杨凌笑眯眯地道:“公公尽管去忙吧,这园子里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一会儿我安排了江彬等人在沧浪亭四周布置好jǐng戒,就去安置三位公主住处,放心吧,有我在,招呼皇上、皇妃、公主的事,断不会有人说你慢待”。 谷大用感激涕零道:“国公待我真是,大恩不言谢!” 他双手抱拳,向杨凌叩了两叩,一撩袍襟,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杨凌笑吟吟地目注他离开,然后抬腿出了“翠玲珑”,沿着复廊向前行去,修竹摇曳,新枝吐绿,鲜花绽放,美不胜收。走在贴水复廊上,迂回曲折,轻巧幽深,旁边廊壁上有众多漏窗,各式花纹窗格,无一雷同,实是巧夺天工。 杨凌走到藕花水榭,只见榭前小庭院花木扶疏,榉树郁郁,窗北一株朴树,足有一人合抱有余。榭北溪流中植有荷花,碧荷清水,潺潺涟涟,杨凌负手望而良久,忽然举手一拍,立即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个人来,向他抱拳施礼。 杨凌问道:“三位公主现在何处?” 其中一人恭谨答道:“三位殿下现在观鱼处”。 杨凌微微一笑道:“引我前去”。 东南而行,过“闻妙香室”,又经“闲吟亭”,来到“观鱼处”,只见一亭突兀临水,亭边有垂柳点水,泛涟漪微微。楼台临波,影入明湖,恰有三个纤如风摆杨柳般的妖娆佳人临水观鱼。 小亭古朴,四檐飞翘似翦水飞燕yù起,溪水清明澄澈,似一潭玉鉴琼田,鱼戏清涟,垂波倒影,杨凌行至近处,眼见美人美景两相宜,竟不忍走近了去。 三人之中永福身段儿最是高挑,杨凌见她穿着鹅黄的衣衫,银红比甲,葱白曳地水波裙,束一根石青攒心梅花绦,纤腰细细,凭水自照,秀发鸦黑,倩影摇曳生姿。杨凌正自望的出神,临水观鱼的永福公主忽然若有所觉,她一扭头,便与杨凌的眼神对个正着。 瞧见杨凌站在不远处,正痴痴向她望来,永福公主不禁含羞低头嫣然一笑,瞬时间颊酡如桃。她咬了咬唇,抬眸望向杨凌,娇靥似笑非笑,玉指轻捻胸口秀发,那一股子少女羞态,端庄中透着妩媚,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杨凌见了心旌摇动,心中只想:“秀宁公主待我情深意重,这一番无论如何不能再负了人家,管他什么皇家规矩,今次一定要巧做安排,这条美人鱼儿,我要定了!” 苏州市政天下第一,城区内外不但河水错综,可供运输洗濯之用,而且沟渠达数百条之多,水流顺畅,道上又以小石子铺砌,即在下雨天,亦可不致湿脚,故有“雨天可穿红绣鞋”的说话。 “黄鹂巷口莺yù语,乌鹊河头冰yù消。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小巷雅致、怡然,充满清幽之气,踏着音韵幽幽的清石板,看着那jīng致的砖雕门楼,那带着深深绳槽的石井,那sè彩斑驳的花窗,玲珑秀丽的庭院和临水而筑的风情,实在是难得一赏的美景。 然而正德皇帝和杨凌却颇有苦不堪言之感,花萼里、蒹葭巷、莲子巷、迎晓里、桃花坞、大柳枝巷,谁知道这些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小姑娘逛起街来,一双玉足竟有这样大的力气和长劲? 朱公子和杨公子一人手里握着一把描金小扇,现在他们却恨不得那扇子变成一把拐杖,走的脚都快断了,可是唐一仙和三位公主似乎还兴致勃勃,既没有回去的意,也没有上轿而行的觉悟。 两个人互相投以一个无奈的眼神,年轻轻的,总不能让扮成家丁护院的大内侍卫搀着他们走吧? 正德走近了杨凌,愁眉苦脸地道:“杨卿啊,你妹子可真能蹓达啊,下一次,朕是说什么也不陪她们逛街了”。 杨凌苦笑道:“皇上,您的三位御妹这脚力也不弱呀。臣的腿都快走折了”。 前边四位美女边走边聊,正自兴致勃勃,忽地发现两位负责掏钱的大爷不见了踪影,唐一仙回头一看,不禁嗔道:“喂,你们两个,怎么越走越慢呐”。 正德哀叹一声,正想抬腿追去,杨凌忽地一把扯住他袖子,往旁边一努嘴道:“皇上您瞧,有家画馆,咱们进去让画师给皇妃和三位公主画画像吧。嘿嘿,四副像画下来,咱们一定歇的过来”。 正德眼睛一亮,赞道:“好!还是杨卿诡计多端,快,快把她们追回来,朕是无力再行了”。 四位美人儿听说不想再走了,初还有些不悦,待听说要请画师为她们画像,可就欣然同意了。 小楼外旗幡飘摇,里边却冷冷清清,看来今rì生意并不好。其时姑苏画家以画为生早成习俗,并且行情被炒的很高,由此产生了吴门画派。苏杭风俗,凭本事赚钱,可不计较诗词文章乃是高雅之物,沾不得钱财俗气,明文标价,那是理直气壮的。 一见进来许多人,而且衣着举止,明显是大富人家,那伏在案上正在打着瞌睡的老者不禁眯着眼直起腰来,两个小学徒殷勤地上前接迎:“两位公子,几位小姐,请进、请进,您几位请坐,小的马上给您沏茶”。 正德和杨凌跟抢似的,同时夺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把两脚一伸,呻吟的喘了口气。四位姑娘白了眼这两个没有绅士风度的家伙,姗姗然自去另一张桌前坐下。 小学徒飞快地端上茶水来,老先生这才慢悠悠地起身道:“诸位公子、小姐,欢迎光临小店,老朽所绘图章皆悬于四壁,诸位可以自取而观之,每幅五十文,不可讲价”。 杨凌润了润喉咙,笑道:“老先生,我们不要这些四壁所悬的字画,不知老先生可擅长绘制人物”。 旁边一个小学徒脱口道:“那是自然,我师傅最擅绘制人物,就是唐寅在时,这方面也未必强过我的师傅”。 老头儿瞪了他一眼,矜持地一笑,说道:“仕女人物画像,四壁悬的也有,两位公子”。 杨凌摇头道:“不是这种,我们是想请老先生给这四位小姐一人绘制一副肖像,你看行么?” 老头儿有点诧异,他扭头看看坐在桌边的四位姑娘,缓缓点头道:“使得,只是这现绘人物需时较久”。 正德大喜,他只要能拖过这一天便行,越久那是越好,忙接口道:“没有关系,只要你绘的形神兼备,等多久都没有问题”。 老头儿一笑道:“好,不过这现绘人物可不是五十文一幅了”。 正德慷慨地道:“无所谓,你说,多少银钱一幅?” 老头儿瞧这几人衣着阔绰,谈吐大方,壮着胆子道:“要要一百文一幅画”。 “没问题!”正德一摆手,很大方地道:“一幅画一两银子!万年兄,你付帐”。 杨凌干笑两声,对吃惊的瞪大双眼的老头儿道:“呃这位朱公子有个喜欢加价的毛病,好!一两银子一副画,老先生这就动笔吧”。 老头儿jīng神大振,今天真碰上败家子了,一两银子一副,那还有什么不肯的,老头儿立即吩咐两个弟子铺排笔墨纸砚、各sè颜料,老头儿又自怀中一件东西慢腾腾地挂在了眼睛上,然后走到桌后坐下,微笑道:“哪位小姐先画?” 杨凌初时没有在意,他低头喝了两口茶,一抬头瞧见老头模样,这一口茶差点儿全喷到对面正德脸上去,杨凌惊奇地指着老头道:“这老先生,你眼睛上所戴何物?” 老头儿一愣,还未及回答,正德已笑道:“这是叆叇,老眼昏花者戴之可以清晰视物,增强视力”。 杨凌目瞪口呆,他建造水师时就想到若有望远镜,视力超越敌军数倍,在大海上料敌机先、先发制人,不知要起多大作用,只是想到那时他还没有见到过可用来制作凸透镜的玻璃,这个想法只得做罢。 谁知道谁知道原来民间早已有了眼镜,那要制作望远镜还有何难?若有了这东西,何止在大海上,就是在大草原上,长了千里眼的明军和两眼一抹黑的对手打仗,也不知要抢占多少先机了。 望远镜之所以没有问世,只是这个时代没有人懂的它的原理罢了,而杨凌却是知道它的原理,但是不会制作玻璃。 杨凌喜出望外,连忙走过去说道:“老先生,可否将这眼镜呃,这叆叇给学生一观?” 正德笑道:“你希罕这东西么?等回到宫回去后,我送你几副便是”。 杨凌快晕了,原来这东西宫里也有?自已当初要是把望远镜的设想对人说一说就好了,说不定马上就有人会提醒他世上已经有了可以制作这种千里眼的材料,自已平时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想不到还是无意中在这里看到。 杨凌按捺不住,倒底从老者手中接过眼镜,仔细看了半晌,确认那是镜片无异,这才还了回去。老头那是两片椭圆的镜片,用铁丝固定制成镜架,只是还未发明镜腿,在镜片边上穿了孔,系以丝线,使用时往耳朵上一挂。 杨凌啧啧称奇,返回桌边坐下向正德问起,原来眼镜在中国古已有之,据古藉记载,最初是有人发现松香树脂结晶体中恰巧有只蚊子,透过松香去看,蚊子体形放大,由此引起工匠注意,进而利用天然水晶磨制凸透镜。 朱厚照杂书看的多,正经事了解的不怎么样,这样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倒看了不少,宫里孤本藏书又多,当下边喝茶,加看老者为唐一仙画像,边向杨凌卖弄了一番。 原来早在战国时期,《墨子》第l5卷中己载有墨子研究光和平面镜、凸面镜、凹面镜的许多论述。秦国还未统一六国时,古人就懂得通过透镜取火,东汉初年时张衡发现了月亮的盈亏及月rì食的初步原因,也是借助于透镜的。 到了宋代,就已经有文人借助水晶镜片提高视力了,元代时就连蒙古人也懂得了利用这种东西,并且被一个叫马可波罗的人传到了威尼斯,进而传及整个欧州。到了大明宣德年间发明了老花镜,但是由于水晶珍贵并不易得,所以是做为重要礼物,一般是由皇帝作为御品赐给年老大臣的,所以正德对此知之甚详。 只因此物没有镜腿携带不易,那些大臣们上朝时也是不带的,回到家里在书房使用的话杨凌又不知道,他想不起来问,也没人多嘴告诉他。寻常百姓家哪里买的起这种东西,老画师这物件儿还是给一位豪门世家的老夫人绘制的遗像栩栩如生,那家主才赐了他这么一件昂贵的好东西,因缘巧合,现在就被杨凌发现了。 杨凌喜孜孜地对正德说了两枚透镜制造远望效果的功能,正德听的目瞪口呆,他实是想不出两片水晶就能起到千里眼的效果。要不是现在双腿酸疼难忍,再加上唐一仙正手托香腮,美滋滋地等着老者给她绘画,他早就拉起杨凌一狂奔回去,叫人马上制作这件神奇的东西来赏玩了。 那老者看来绘制人物尤为专长,唐一仙的画像绘制出来,竟远远快过预料时间,待着sè已毕,唐一仙眼见自已形貌跃然纸上,神采飞扬似yù破纸而出,不禁欣喜之极。三位公主见了更是心动,永福已端坐在位上,欣欣然地等着画师给她继续绘像了。 杨凌和正德皇帝喝着茶聊着天,待绘到永淳公主时二人已歇过乏来,便在房中随意踱步,欣赏四壁书画。杨凌正望着一副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悠然出神,正德踱到案台上随意翻阅着,忽地兴冲冲招手道:“万年兄,快来快来”。 杨凌急步走了过去,只见正德神sè诡秘地看了眼正专心欣赏肖像的皇妃和妹子,然后做了个赶紧过来的姿势,杨凌凑过去一看,只见桌上放着两本册子,一本写着《chūn水谱》,一本被正德半翻半合的,只看见上边有“鸳鸯”两个大字。 “是画册”,杨凌刚说了三个字,正德已经用眼神迅速制止了他,然后咳嗽一声,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道:“啊,万年兄,你看此画卷如何?” 杨凌凑到跟前,正德掀开画册,原来那却是一副chūn宫图。一个小学徒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二位公子爷,这就是我师傅的手笔了,原来还有一个唐寅与我师傅齐名,自从那人去了rì本,这画chūn”。 “咳!”杨凌脸sè也刷地一变,一脸正气地道:“不要多嘴,我们自已欣赏便是”。 那小学徒瞧二人yù盖弥彰的样子不禁心中好笑,其实chūn宫图在明朝并非如何见不得人的东西,不但文人仕子多喜欣赏,就是大家闺秀们也有描样画图的,对于当时匮乏的xìng教育来说,这东西不但起到了教授知识的作用,还有人用其调剂闺房情趣,治疗一些心理隐疾。 当时漫说江南,就是京师附近风气,对于chūn宫图也没有岐视,但是正德和杨凌到底身份不同,再加上旁边那四个美人儿若是发现,不免有些尴尬,所以两人讳不敢言,不免被那小学徒耻笑,若非听二人口音知道是北方贵介公子,还以为他们来自西北荒原呢。 正德掀开第一幅,只见一树chūn花,竹篱隔水,夕阳红艳,半江瑟瑟,岸边一张竹榻上仰卧一个半裸男子,一个上身只着小衣的婉约女子娇羞无限地坐于身上,意境悠美,上边还题有“停车坐爱枫林晚”的诗句。 再翻一张,却是透过纱窗,窥见闺中chūn景,床上俯卧一对男女,旁边另有一女正轻解罗裳,第三副又是在庭院之中,一个少妇躺在另一个半裎美妇怀中,一个男子伏于她的身上,那每副图上都配的有诗句,意境也幽雅娴美,令人如临其境。 正德看的面红耳热,他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指指那册子道:“这个,多少钱?” 小学徒赶紧凑过来,陪笑道:“公子爷,此画册一共十六幅画,需要”。 他本想说五两银子,可是想起这位公子极为大方,花钱如流水,便伸出个巴掌,反来复去比划了一下道:“得这个数”。 “唔!”正德不动声sè,背对着唐一仙和三位御妹将那画册往袖里一藏,伸出一个指头往杨凌那儿一指,然后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着墙上一副松梅仙鹤图,看的无比入神。 杨凌瞧那chūn宫画的动人,顺手一翻桌上那本《chūn水谱》,果然也是一本chūn宫,连忙袖入怀中,摸出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小伙计手中,心头怦怦跳着,轻声道:“就这些,不用找了”。 小伙计打开一看,顿时张开了嘴合不拢来,这两个败家老爷们,还真是少见。小伙计二话不说,立即从柜底又摸出三本来,诡秘地道:“公子爷,这儿还有三本,一共就这么多了,要绘一册得一个月呢,您要不要?三本,还是这个数”。 杨凌颇有种当年第一次买毛片的感觉,他生怕被公主们发现,连忙接过来往袖子里一塞,然后又递过一张银票。正德一扯他袖子,两兄弟随即离开,并肩走到墙角一副鸳鸯戏水图前,一边仰着脸看图,正德一边轻声道:“还有几本啊?再匀给我两本”。 杨凌大袖和他挨着,悄悄递过两本去,正德藏好了丢过来一句话:“咳,你那两本看完了记得和朕换啊”。 正德说完,两兄弟互相递个眼神,心照不宣地jiān笑几声,然后一转身,满面chūn风地向唐一仙道:“你们欣赏完了?来来,让我瞧瞧你的画像”。 此时永淳已经绘完了画像,跳起身笑道:“哥哥,我们明rì去哪里玩?” “啊!”正德吓的一个趔趄,咧嘴道:“明rì还要出来么?” 杨凌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咳嗽一声道:“明rì么,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去看戏,哈哈哈,看戏听昆曲儿” 三天,三天后,谷公公雄纠纠气昂昂地来见皇上了。 奇迹是随时可以诞生的,三天的功夫,不学无术的谷公公成了一个胸有韬略、对答如流的经济学家。 明道堂内,正德皇帝居中而坐,唐一仙和三位公主还有杨凌分坐左右,瞧这谷公公昂首挺胸,侃侃而谈的模样颇似昨rì所欣赏的昆腔戏中“舌战群儒”的诸葛亮,唐一仙不禁抿嘴一笑,悄悄说与永福听了,永福见了瞧瞧谷大用的姿势确实有趣,也不禁为之嫣然。 “唔,这么说,就是扇、席、铜香炉、麻手巾、藤器、碑刻、装裱也有富绅聚工设厂,规模生产了?”正德皇帝专注地听着,插口问道。 “是,这样一来,不但产量极高,可以应付rì本、朝鲜、琉球、吕宋乃至南洋诸国的大量需求,而且本钱降的极低,他们那些番国不但在质量上无法与我们相比,就是有意压低价格,还是无法和我们竞争,各国商人对我大明商品皆趋之若骛”。 谷大用瞪着一双熬夜苦背资料熬红的双眼,信心十足地道:“这些藩国为了就近收购商品,在苏杭常州一带皆开设有驻商机构,我大明诸府道也在本地开设有大量商会,集中提供各种商品货物,现在一些信誉好、规模大的作坊、商坊,已经产生了信用付款,票行在代理、汇兑、信贷方面也有了许多新的花样。” 他看了一眼杨凌,笑道:“国公曾向老奴提供了一种新的记帐方法,并派了几个熟稔此种记帐方法的帐房师傅,较之传统方法要好的多了,现在已在江南推广,各大商户均使用此种方法记帐”。 杨凌一笑,插嘴道:“苏州织造天下第一,也是苏州税赋的重要来源,这方面情形公公不妨向皇上详细介绍一下”。 谷大用jīng神一振,这正是他最得意的地方,杨凌可算是搔到了他的痒处,谷大用道:“苏州织造jīng美绝伦,唯一的问题就是开海通商后原料和产量供应不足。 老奴组织各机户,以参股经营方式,将各自拥有十几台、几十台织机的织户联合在一起,现在组建了专用于织造的四家厂子。芜湖地区还设立了专业的大型染坊和踹坊,织坊专事织布,染坊专业染布,踹坊专业压布。 这些厂子每家拥有织工三千余人,一年可出棉布1900万匹,丝织品45万匹,但因大明内外需求极大,仍是供不应求,价格节节攀升,这几家厂子本想继续扩大生产,奈何没有足够的原料供应。 现在要想赚更多的钱,就只有再尽量降低本钱,所以这几家厂子还专门组织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机工、织工,正在研究改进织机和纺车。目前已经研究出了水力多锭纺车和三层织机。棉花去籽的搅车,原来需两人cāo作,现在也做了大幅改进,一人可当三四人用。此外还有绫机、绢机、罗机、纱机、绸机等多种专用织机”。 正德皇帝听的欣喜不胜,杨凌也振奋不已,分工越来越细,规模越来越大,技术越来越高,随着西方各国的陆续到来,需求进一步加大,轰轰烈烈的的大工业生产为时不远了。 但是原料问题显然在此时也显的更加重要,他急忙问道:“那么原料问题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不解决,必然影响进一步发展,要知道,现在西方各国已陆续来我朝洽谈商务,货流量必然进一下加大,原料不足,太过制约发展了”。 谷大用道:“现在已有富绅往山东、河南一带联系定购,事先定好今年种植的桑棉数量,先付定金,秋后运来。本地不足,便从其他府道提供。同时,丝棉生产,还有产量不高、耗损严重等问题。 杭州知府严嵩向海事衙门专门申请了一笔银子,用来招揽能工巧匠,研究养蚕、缫丝的改进,选择优良蚕种培育,选择优良桑树种值、研究防治蚕病,改进育蚕、结茧、缫丝的方法,这些事情一旦完善,原料产出可以提高几成,耗损又降低几成,则提高一倍而不止”。 正德脸上也露出嘉许之sè,他点了点头,忽想起曾有官员弹劾江南大力发展工商,有限人力尽皆为利而投入这些产业、土地弃粮种桑、恐有伤国本的的事来,当时被他随时丢开,留中未发,现在倒想了解一下这些方面的事。 正德问完,谷大用不禁呆了一下,他只顾研究如何表功,对于其他产业有何不利影响却没去响,方才还滔滔不绝,皇上这一问他可没词了。谷大用求助的眼神刚刚投向杨凌,杨凌就呷了口茶,呵呵一笑道:“皇上,这个问题好解决,不但谷公公知道,就是微臣也是知之甚详的。” 几位公主听着这些国家大事,本来都要昏昏yù睡了,一听杨凌说话,永福和湘儿公主可就提起了jīng神,两双明眸秋波流转,倾泻在他的身上。 杨凌施施然地道:“皇上,上海至太仓地区原本是一片荒芜,现如今都开辟成了大棉厂,此外,山东河南地区棉桑种植也渐成风气,可以提供大量原料。再加上改进工艺、提高技术减小的损耗,可以充分满足江南织造的需要。 至于说到人力,大明现在要发展农业、发展工商,人口的确大大不足,而且棉花生产比普通粮食作物所需人力一倍以上,蚕桑生产更是十余倍以上,但是说它把劳动力全部转移到这些地方那是夸大其辞危言耸听了。 因为江南栽种水稻与栽种棉桑不仅在劳动时间上不同,它们的劳动力也完全不同,栽种棉桑主要是老弱妇嬬,在无棉桑可种的情况下他们除了茶区住民可以受雇采茶外,其他的人只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现在有事可做,不但能为家里赚取一份收入,其家庭地位也因之提高,正是得其所哉。” “yù做世界霸主,工商发展是必由之,盲目限制棉桑并不可取,棉桑能赚钱是事实,朝廷能强迫百姓不许种桑种棉吗?不能因噎废食,只有另寻解决之道。谷公公,现在江南从南洋输入许多粮食吧,比如暹罗米?” 谷大用笑道:“正是,不过不是咱们主动去买的,而是彼国的商船主动运来,他们需要咱们的商品,就把米粮运来以物以物,足够我们食用。再者,我们有金银在手,需要时也可以随时去买,哪个商人和金银有仇呢?这个倒是不必担心的”。 杨凌点点头,又道:“此外,随着咱们大明引进的南洋稻种、红薯、土豆、玉米等物试种成功,今年大面积种植开来,也可以成为粮储后备。再加上全国上下许多地方还荒芜一片没有开拓,尤其是西北、东北的逐渐平定,乃至奴儿干都司的移民开发,很快就将成为一个大粮仓。” 杨凌微微一笑,说道:“皇上,大明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大明,各个地方应该各展所长,江南能赚大钱,那就让它去赚,去发展工业。内陆宜农耕,就专门发展家耕,互通有无。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吃穿用度都得各地自给自足,实不足取。就如这苏州织户原来从织到染整个过程完全自已去做,每户都备齐了家活什儿,不但耗资更多,本钱和效率比起现在分工合作不知差了多少倍。 况且如此合作,整个大明各府道彼此依赖加重,也更利于地方稳定,任是哪个想只凭一地之力对抗天下、对抗皇上,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正德击掌道:“妙呀,我泱泱大国,就该有大国的气象,岂能那么小家子气,说的好,说的好,正是这个道理。” 他笑逐颜开地对谷大用道:“大用为朕做事一向忠直尽心,朕甚是欣慰。你在大同时脾气暴燥了些,抓捕弥勒教徒牵累过甚,以致犯错被罚,经此挫折,你的xìng子可稳重的很了。 到了这江南后,你的所作所为,朕非常满意,非常开心。大用啊,朕赐你一件坐蟒袍以示嘉许,朕励jīng图治,江南可是朕的支柱和靠山,你一定要给朕把它守好了!” 谷大用惊喜交加,急忙跪倒在地,颤声应道:“谢皇上、谢皇上,皇上恩重,老奴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坐蟒袍啊,想当初八虎之首刘瑾权倾天下方才捞上一件坐蟒袍,正德朝有此殊荣的迄今为止只有杨凌和刘瑾两个,现在他也得了件坐蟒袍,这份荣光不但在八虎如今的老伙伴中是独一份,就是放眼天下也足可炫耀了。 谷大用受此鼓舞,站起身继续禀报,诸如松江布袜坊、嘉兴榨油坊联手组建大厂,统一规格,共同定价,批销海内外;诸如江南手工业需要,从南直隶和州的牛头山煤矿、北直隶昌平州白羊口煤矿、太原府平定州大量购进煤矿。促使了当地矿业发展。江南富裕促进文风兴盛,进而造纸作坊、印刷作坊、刻字作坊也得到大力发展等等,听的正德皇帝眉飞sè舞。 杨凌见正德听的开心,凑趣道:“皇上,这就是开禁流动、互相合作的好处了,能够彼此促进,发展进境一rì千里,与那种拘民于一地、固地自封的作法实不可同rì而语。您看,江南工业发展、运输业发展,由于需要大量用铁就促进了山西阳城、河北遵化官营练铁厂的经营,每年练铁量可达数千万斤,朝廷收入不菲。 再有福建军器局大量建造战舰、火炮,福建蒲城民间见有利可图,也有富绅开矿冶铁,他们产的铁质地优良尤胜官营,被称为“建铁”,用为制造佛郎机炮、将军炮和锻造的火筒枪筒,施放时可不发生爆裂。这一来就富了民间、强了朝廷。 这样的事多一些,皇上建不世之功业、立千古之威名的雄心大志,何愁不能实现?” 正德皇帝扶椅而起前行几步,眼见脸膛涨红、神情亢奋,显然是心中激荡难以自已了,他握拳挺胸昂然站立片刻,忽地一转身,对杨凌道:“爱卿!朕之天下能有今rì,爱卿劳苦功高,朕要赏你一样东西,只要你说的出,朕就办的到。你说,你要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