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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书阁那片竹林,她才缓缓停下,肺腑间腥甜翻涌,呼出的雾气一层一层结为银霜。 宦官早就累极,问道:“女郎……究竟何故如此?” 沈婉背靠修竹,积雪簇簇落下,寒凉从脖颈直至衣内。 她却笑得开怀。 “百姓想要的,才是神想要传达的。” 没由头的话,让宦官频频摇头。 沈婉却没再解释,将雪抚落进入书阁。 “你且将亭侯的复原本拿来。” “女郎这是想要誊写?”宦官以为她放弃,错愕在原地。 沈婉摇头,道:“你且拿来,咱们一看便知。” 她坐于案前研墨执笔,宦官虽不明缘由,还是照做,拿来了复原本。 当她摊开神语那页时,果不出她所料,牧衡只将字迹不清晰之处抄写在此本上,残缺的部分,一字未动。 “这?!”宦官惊讶至极,半晌没敢再言。 沈婉提笔,将神语残缺部分补全,翻开下一页,为仙语,前言为巫术用法,却提到了土地,她毫不犹豫又写下心中所想。 宦官识字,见她所言忙道:“女郎这话是自己的?还是复原的?若有误,被巫女看出,魏国心血皆费啊!” 话音未落,沈婉却极为认真地看向了他。 “此书残缺之处,本就无字。神谈民心,仙谈土地,本就不是神灵的需求,是百姓的需求。所以此书想传达给巫女的,不过是百姓所愿。” 她顿了顿,望向外面道:“而亭侯早知,所以才费尽心机让我来复原,我为民,他为掌权者,此书残缺部分他填不得,我却能。” 宦官颤抖道:“若女郎之言,不被巫女接受,我等皆要被杀头的啊!” “你什么时候入宫的?可有家人在宫外?” “啊?”宦官害怕至极,不知她何故问起,硬着头皮道:“自幼时便入宫,我是前秦人,兄弟皆在前秦,已多年不见。” 她望着他的眼睛,沉声道:“那你必不知宫墙外是何种模样,也不知百姓饱受怎样的痛苦。各地战火缭乱,百姓居无定所,更无土地耕种。两年前,我在赵国就不曾再见任何孩童,他们从一出生,便会被家人分食果腹,甚至君主曾言,老人、妇孺不比猪狗,猪狗尚能让将士饱腹,而人rou极酸,食之让人呕吐!而你兄弟所在的前秦,自新任君主继位,以食人、杀人为乐,生辰时召集三百美姬享yin/乐之事,之后分与大臣宰杀助兴。这已是十二国百姓人尽皆知的事。” “你猜,为何巫女会厌恶拓跋氏的凶残野心?书中为何要谈民心?” 沈婉放于案上的手早已攥紧,望向《灵语》时,眼眶泛红。 “我曾亲眼见过人食人,就在不久前。代国百姓游牧为生,又常年经历内战、外战,又会比我们好到哪去呢?我在魏国虽受尽士族鄙夷,却无性命之忧,甚至以后还能分到土地,我已心满意足,更何况代国百姓。天下黎民所愿,皆有共同之处,这样并无不妥。” 宦官张口无言,指着她几欲落泪。 “女郎骗我。我幼时离家,前秦不过因天灾有饥荒,怎会如此?” “我没有。” 前秦的惨状让宦官想到家人安危,他不能接受。 失去礼仪地质问道:“若真如此,女郎为何刚刚在外还能笑得出来?为何抛下赵国同胞来魏国苟活?” 沈婉摇头,“我笑是因为此书能让代国百姓脱离苦难,神明爱戴子民,巫女仁慈,并不在意政权如何,而王上仁德,魏国境内百姓尚能安居,若巫女能知晓,必能与魏国修好。我来魏国,初时为寻父兄,后来为求自保,都可说成苟活。直到现在,我却想为百姓将此书复原,让当权者知道天下黎民的心愿。” 她一席话说得坦荡,毫不掩饰自己当初自私的想法。 宦官后退几步,瘫坐在地。 两人相顾许久,宦官才道:“若真如此,无论女郎对错,都该这样写。” 沈婉没再说话,专注地投入在《灵语》中。 她不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明,却知攥写此书的上任巫女让百姓当了自己的神明。 太极东殿结束议事,已到夜晚。阴云笼罩月色,唯有竹林沙沙作响。 牧衡掸去肩头雪沫,迈入书阁中。 女郎趴在书案上熟睡,许是累极,双眼下尽现乌青。冻疮药膏还未盖上,手指隐有血丝,还能看出涂抹的迹象。 他走进,见她压着复原本,顿时心中了然。 小心翼翼地将书抽出,翻看下来,发觉她已将所有残缺填满。 牧衡沉默须臾,问道:“她如何同你说的?” 宦官不知从何说起,斟酌后道:“女郎想让当权者知道天下黎民的心愿。” 他闻言,将视线落在她的字迹上。 那些话毫不过分,微乎其微,高位者从未在意,却是黎民的心愿。 牧衡想了又想,吩咐道:“她写的,着人誊写百份,明日分发给朝中官员。” 宦官连忙应下,刚出书阁,沈婉就醒了。 她抬头,见牧衡拿着复原本望来,一时窘迫。 “亭侯勿怪。我有些累,没注意就睡着了。” 见她行礼,牧衡摇头,“无碍,辛苦你,将此书一日复原。” 她的聪慧,自两人相识牧衡就知晓,却未曾想过她这般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