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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啾疲惫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似乎需要什么巨大的勇气来开口。 今晚的海边无星无月,黑云压着海平面,倒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海天一色。 燕啾倏然没来由地觉得,此刻应该下一场暴雨。 跟那天晚上一样。 时间好像久到王子可以打败恶龙,救出公主,她才缓慢开口。 “你记得我哥哥吗?”燕啾看着他轻声问,眼里是未曾见过的破碎感。 “……嗯。” 他想起记忆中那个和煦的身影,清润的嗓音和笑容如同玉石松竹一般。 那是他一生中极少数觉得温柔的人。 “应该读大三了吧?” “嗯。”燕啾已经转过头去,眼底映着缓缓的海浪和灯塔的闪光,声音破碎在汽船鸣笛的呜咽声中。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蒋惊寒一顿,感觉心脏骤停,又听见燕啾嗓音如同含着冰一般,重复了一遍—— “蒋惊寒,燕鸣死了。” * 意外发生在三年前一个夏夜。 燕啾至今也难以完全冷静而客观的回望这件事。 她闭着眼,试图用她最擅长的,以别人人生的旁观者这一身份来回顾。 可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不得不承认,有些回忆就是令人难过到,连回望都不能。 二零一五年,燕鸣刚刚高考结束。 他一直都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别人家的孩子”,在做哥哥这方面,尤其称职。 梁愫和燕重北在家的时间寥寥,他几乎是既当哥哥,又当家长。 她的家长会是燕鸣去开,作业签字是他签,半夜饿得睡不着,阿姨又不在,是他打着哈欠起来给她煮面。 甚至连第一次生理期,床头抽屉里满满的卫生巾,和桌上的一杯红糖水,也是燕鸣准备的。 燕啾那时候还笑他,说他十八岁当爹。 燕鸣也笑,屈指敲了敲她脑袋。 可她从未想到这一切这么短暂。 像梦一般。 八月末的夜晚,沿海中心城市繁华得不像话。 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人们西装革履,行色匆匆。 已近凌晨,燕啾一个人在家看纪录片。 透过大平层的落地窗往外看,外面倏然开始下雨。 暴雨。 整个城市被淋湿透,洗去繁华,显出几分苍白与晦暗来。 她关掉电视,三百多平的家显得陌生而寂静。 她给燕鸣拨了三个电话,都显示无人接通。 没来由的,觉得不安。 燕啾抓了两把伞下楼去,站在路边等。 雨水淋湿裤脚,湿答答黏糊糊地贴在腿上,冰凉而不适。 不远处似乎出了什么事故,警戒线拉了一大片,救护车闪着灯停在路边。 燕啾没再往前走。 暴雨天仍然不缺看热闹的人。 围观的阿姨婆婆们散开,路过她身边,摇着头叹息,好似很遗憾。 燕啾听不太懂上海话,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关键词。 “不到二十岁。” “男孩。” “年轻的很呢。” “好可惜。” 她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气都有点喘不上来,无措地抓紧了伞柄。 最后一个阿姨路过她身边,用的是普通话,长叹一口气。 “可惜啊。还提着个蛋糕。” 还看了眼她,好心劝道,“小meimei,外面不安全,早点回家吧。” 可是燕啾什么都听不到。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大雨使路面积起水坑,她丝毫没有注意,一脚踩进去,一股惊惧的凉气遍布全身。 不过百米的距离,像是走了好多年。 她看见侧翻的货车,货物散落一地。 小轿车几乎被压扁,严重变形。 白色的布盖住人,只能看见大片的红色。 大滩的鲜血印在路面上,蜿蜒的血迹顺着雨水,一直流到脚边。 周围的人无一不在扼腕叹息,低头默哀。 “货车超载,刚下雨,打滑了。” “可怜了这过路的小轿车哦。” 燕啾开始发抖。 虽然这样很自私,可是她无可避免地开始祈祷,不要是他。 她惊惧又仓皇,几乎要拿不住伞,脸色苍白,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通知家属吧。” 燕啾从来没有如此害怕手机铃声的响起。 她想,她跟拨打电话的交警四目相对的时候,一定满脸都是哀求。 “丁零零——” 她茫然地看着亮起的屏幕。 世界崩塌就在顷刻之间。 两把同样不同色的伞同时坠落在地。 手机躺在水洼里,依旧孜孜不倦地发出声响。 燕啾望着鲜血淋漓的路面,被压扁的蛋糕包装盒里,奶油溢出来,被冲淡。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 汽油味,鲜血味,奶油味,大雨的气味。 她已经忘记当时是什么想法。 大概既不愿相信,又害怕到要向后倒下。 没有眼泪。 胃里不停翻腾。 燕啾终于控制不住,蹲在路边,剧烈地干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