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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松烟嘱咐:“今日之事,除了高媛,不可对旁人提及。” 松烟犹有余悸:“奴才明白。” 轿撵走出甚远,我将右手贴在心口,暗忖此事该如何与你开口。初夏里草长莺飞,涧中皆是啁啾鸟鸣。 我仿佛听到那女子的一声轻笑:“美人,我们会再见的。” 回廊外养了几只会学舌的五色鹦鹉,每每小厮喂它们粟米,鹦鹉便拍打着翅膀说吉祥话,讨人欢喜。有的会说“主君千岁”、有的会说“万事如意”、有的会说“福寿安康”,总是把一众丫鬟小厮逗得咯咯发笑。 钗儿躺在摇车里,自然不知晓这些吉祥话的意义,她只是学旁人的姿态。旁人笑,她也笑;旁人散了,她则安安稳稳地抱着大阿福睡去,睡得那般香甜。 周爹爹给钗儿打着蒲扇,笑道:“咱们小千金可愿意听鸟叫了,一听就笑,一听就笑,莫不是天上凤凰托生的?” 我轻轻整理钗儿身上盖的鹅黄底喜鹊梅花锦被,叹道:“那戏本上说,神明也好,灵兽也罢,谁都得下凡历一遭劫数,可见人间不是个好地方。” 周爹爹赔笑道:“瞧主君说的,人间是不是好地方,得分人看。主君生来是贵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嫁了个好妻主,朝内重臣,月俸千金。哎哟,不仅如此啊,主君嫁过来一撇腿就生了金贵的姑娘!您的福气,比谁都厚!” 我轻轻摇着青竹折扇,淡淡而笑:“借你吉言了。” 周爹爹正一正自己的灰缎幞头,又道:“下人就不同了,就说奴才我,从小因为没条缝儿,被家里爹爹卖了,连家在哪都不知道,小时候当小厮,长大了就给人当奶爹讨活路。” 我抚弄钗儿的小脸儿:“其实,人能平平安安活到耄耋,便是福气。” 钗儿年纪小,不可在外过久吹风,须臾后便被周爹爹抱去房中安歇。我见那些鹦鹉们都有些落寞,无人关顾,它们都成了君王不临幸的美人。 我细细嚼着阿胶固元膏,吩咐远处的小厮:“把这些鸟儿都放出来罢?关着它们,看得我怪难受。” 小厮躬身道:“什么?主君……要奴才把它们放了?” 我颔首:“放了。” 檀木鸟笼启开,鹦鹉们争先恐后地离开囚牢,往深远的苍穹奔去。见它们都飞了,我心中总算安宁片刻。 我又拿过半块如意糕,尝了尝,随口道:“这个不好吃。” “郎君,您怎么不担忧啊。”松烟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与我道,“那山路上的古怪登徒子来找郎君的麻烦可如何是好?男儿家的名声,这……” 我把阿胶撕成两片,闲闲道:“怕什么,我快死了。等她找到我,我说不定早死了。” 松烟:“……” 我生平第一回 自称老子:“给老子端一杯杏仁酪,这个可太腻了。” 松烟:“……” 第60章 ??戚寻筝 寅时三刻, 琳琅宫。 无数曾经只会俯首帖耳的卑贱宦娘忽然变了脸,她们发动了大顺朝有史以来最诡异的政变。宦娘最多贪财好奢,贪权到了顶点,也最多只是讨好当权者, 谋权万贯家财。这些则不同, 她们武功高强, 训练有素, 几乎像是专夺人性命的傀儡。 我撑一柄蝙蝠骨做的油纸伞踏入皇宫时,看到的是一片毒燎虐焰的火, 仿佛是《山海经》中的巨兽,要将这雕檐画壁狠狠吞噬。 无数宫女小厮怀抱金银字画逃出皇宫,火烧上他们的衣摆,烧毁那些精巧的锦缎,烧毁人间的纸醉金迷。 宦娘的声音与女人自然不同, 在这般空旷的夜里听来,像是浮屠恶鬼在切切诅咒,刮得人耳朵生疼。 “杀——杀——” “杀死她们——” “杀——” 就在所有人都躲着可怕的宦娘逃跑时,一抹暗淡而老倦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是我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的元甍帝, 自从她退位之后, 便淡出了鄞都当权者的视线,成为一枚出局的棋子。 元甍帝穿着华贵的礼服, 玄色龙凤纹五重衣, 腰系玉绶, 指绕翡翠,正是她平日里上朝的穿着。与上朝不同的是, 她头上不曾梳髻, 不曾顶着象征帝王身份的旒冠。 眼下她已经不是帝王了。只是一个被众人忘却的深宫老妪。 元甍帝一步一步往金瓯殿走去, 丝毫不惧烈烈燃烧的火焰。 “太上皇帝!请殿下止步!”寻嫣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她年轻而伟岸的身体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元甍帝的广袖,“请殿下止步!” 我却没有阻拦元甍帝的脚步。我知道,真正欲死之人,无人可阻。 “太上皇帝……”元甍帝细细品味这四个字,发出一声惆怅叹息,“是啊,我早已不是大顺帝王了……” 她披散着灰白的青丝,一动不动,恍若佛像。华衣配白发,使她的模样有种异样的癫狂。 寻嫣请求道:“属下护太上皇帝逃出这是非之地——” 元甍帝却一脚把她踹开,眉目凌厉,犹有上位者的霸气:“戚家女儿,我本以为你忠于皇家,你、你、你敢谋反——” 寻嫣美眸深邃,高声道:“正因为忠于皇家,臣女才策划谋反!” 踹她犹不解恨,元甍帝反手欲打我:“还有你!好一出无间道!” 我却躲了过去,轻声道:“事到如今,太上皇帝最该怨的,是自己任人唯亲、纵权臣贪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