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物是人非
幽云山怪山林立,树木茂盛。 因为山势高,山顶常年耸立于云雾之中。 山下是初秋,山顶上,却已经是晚秋了。 秋风吹来,寒意直浸肌肤。 山顶建有几间石屋,石屋的周围,枫树遍地。 入了秋,蓊绿的叶儿,不知几时染了斑驳的黄色或绯色,灿烂妖娆。 李皇后站在石屋的窗户旁,神情萧瑟。 她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少天,因为这几天,她一直病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服侍她的人,说她烧了。 一直到今天,她的精神才稍稍好一些,能下地行走了。 迷糊时,她总是想起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那件事情,折磨得她心神不安着。 为什么,近来几天总是想起那件事呢? 是地下的路子恒在怪她,去看他去得太迟了吗? 她早想去看他,可是,在正德帝当权时,她根本出不了京城。 连皇宫中,珍藏的最后一副画像,也被正德帝现了,并无情地撕了。 “皇后娘娘,你该吃药了。”有侍女在她身后,淡淡说道。 “我不吃,谁知道你的药,是什么药?”李皇后转身过来,看着这紫衣侍女冷笑一声。 她病迷湖时,紫衣侍女强行喂她药,她现在清醒了,说什么也不会吃的。 “你染了风寒,这是治风寒的。”紫衣侍女将药碗放在屋中的石桌上,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们主人还不至于去毒杀你一个妇人。” “那你们关我做什么?我侍女兰秀呢?你们把她怎样了?” “她死了。” “死……,死了?”李皇后身子一颤,大吃一惊。兰秀,死了?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怎么就死了?“你们杀了她?” 李皇后勃然大怒。 “她是个多余的人,主人说,她活着会坏事。”紫衣侍女,神情清冷。 “你们主人杀了我的侍女,还说不心狠?”李皇后冷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无可奉告,快过来吃药。” “我不吃。”李皇后冷笑,“把你们主人叫来!我要问他为什么抓我!” “你若是不吃药的话——”紫衣侍女冷冷一笑,“你要是病死了的话,你们李家人,就不必活着了。” “什么意思?”李皇后眸光一沉,冷冷问道。 “你是我们主人的棋子,我们主人会让你一直活着。但是你要是死了,就失去了棋子的意义。所以,李家人就不必活着。” “你们可当真卑鄙无耻。”李皇后气得脸色白。 “要不要吃药?”紫衣侍女面无表情。 “端过来。”李皇后忍着怒火,“你们的jian计,不会得逞的!” 紫衣侍女,微微牵了下唇角,将药碗端了过去。 李皇后看了那紫衣侍女一眼,接过药碗,将药吃了。 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有人抓了她,一定是拿她要挟太子和楚誉。 为了防着她自杀而死,又要挟着李家人。 她如今进退两难。 活,太子和楚誉为难。 死,家里的老父亲老母亲,还有弟弟一家子,都会有麻烦。 “我可以见你们主人了吗?我得知道,是谁将我困在这里!有胆量抓我,怎么,不敢露面?”李皇后笑得嘲讽。 紫衣侍女接过药碗,淡淡说道,“该见你的时候,会来见你的。”说完,她就走出去了。 李皇后走出石屋,朝四周放眼望去,这是一处山顶,三面是悬崖,北面有一条崎岖的石阶,蜿蜒而下。 悬崖有多高,不知道,因为有云雾遮着下面的山石。 而且悬崖陡峭,靠近山顶的地方,崖壁像是天工用刀削的一样笔直。 她不会武,如果有人守在唯一的山路上,以她个人的力量,她根本下不了山。 李皇后扬唇冷笑,是谁? 抓了她? 山顶风很大,李皇后浑然不觉得凉意袭人。 她站在悬崖边上,望着南方的云雾出神。 风将她的酱紫色衣衫,吹得翩然,瘦弱的身姿,却挺拔的站着,背影透着坚韧与不屈。 二十五年的屈辱日子,都挺过去了,她哪里在乎这等囚禁? 石阶那儿,缓缓走上来四人。 墨离,左青玄,以及两人的长随仆人。 因为山顶风很大,风声阵阵,如群狼嚎叫一般,石阶离着李皇后站的地方,又隔着几百步远,因此,李皇后并没有现,身后有人走上了山顶。 “你们先下去,我有些事情,要单独地问问这位,皇后娘娘。”墨离走上台阶,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李皇后的背影,对左青玄几人说道。 他的唇角,扬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因为紧张,他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是,师傅。”左青玄看了他一眼,朝长风和武青二人挥了挥手,“我们先下山。”三人转身走下山去了。 墨离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一直站在石阶的路口,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李皇后。 那背影,依旧同二十五年的一样纤瘦,惹人怜爱。 不同的是,她的头挽起来了,不像当年,一头青丝散于身后。 他最爱她的一头如墨色锦缎般的青丝。 “我今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你给我挽,每天早上的时候。”当时,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的双眼说道。 “好,我为你挽到白头。”他道。 谁知…… 谁知是别人给她挽了。 墨离心中,讽笑起来,眸光沉了沉,朝李皇后走去。 山上的云雾变幻莫测,世间事,也变幻莫测。 李皇后感叹了会儿人生的无奈,叹息一声,转身过来。 这时,她蓦然看见一个戴着半截银色面具的墨衫男子,离着她十来步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一动不动,仿佛是个石头人。 连那望过来的眼神,也是静止的。 他在看她。 “你……”这人的眼神,好熟悉,是谁? 李皇后的心,忽然乱跳起来,因为激动和紧张,她的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身子也微颤起来。 为什么,这么像他? 是她病了,出现幻觉了吗? 男人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他的唇角,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他心中的她,美如当年,除了眼神中多了些沧桑之外。 “你,你是谁?”李媛颤声问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阿媛,好久不见。”墨离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疏离,与讽然。 一声“阿媛”,一声低沉男子嗓音的“阿媛”,惊得李媛僵在当地。 连那呼吸也僵住了,她眼神直,看着那男人。 这是魂牵梦绕的声音—— 这声音在她心头来回冲撞,撞得她的头直嗡嗡作响。 路子恒? 她的墨离?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了吗?! 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死! 难怪她动了所有人,明找暗查,找了他整整二十五年,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寻到。 原来,他活着啊! “墨离,是你吗?”李媛颤声喊道。 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思念,此时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化成了泪水夺眶而出。 她跌跌撞撞地朝墨离扑了过去。 “墨离啊,墨离,你还活着啊——”她嚎啕大哭着。 墨离袖子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像当年那样,抬起手迎接着,然后,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但又看到她挽起的髻,他的眸光旋即又冷了几分,忍住了那分冲动,握紧了手指,用着十分疏离的声音,朝李媛说道,“皇后娘娘请自重!” 这是带着官腔的语气。 李媛已经跑到他的面前了。 正要冲上前抱着他,猛一听到“皇后娘娘”几个字,惊得她呆在当地,“墨……墨离。” 透心骨的凉。 原来,回不到过去了。 她是楚正元的妻子,是齐国皇后。 他…… 一个普通人。 “你难道,不是齐国的皇后娘娘?当今齐国天子正德皇帝楚正元的正妻?”墨离似笑非笑说道。 李媛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泪水无声无息的流着,“墨离,对不起,对不起——”只想将心中藏了二十五年的内疚,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对不起啊,墨离。” 她撕心裂肺地痛哭着。 如果能拿她的阳寿交换,能回到过去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换他“生”,让她死。 他戴着面具,这是没法像正常人一样面对世人么? 他过得一定不好,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对不起我什么?”墨离一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 “是我强行要喜欢你的,你瞧不上我这个乡绅的儿子,看上了当时的大皇子楚正元,这可是人之常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么?” “……” “你不必内疚,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让李媛听来,却是格外的刺耳。 不,他在怪她,怪她背叛了他们十年的感情。 他们相识于幼年时,从小私定终身。 李家迹后,路家却一直停步不前。 她从没有嫌弃他的出身,父亲母亲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们家,否则,也不会将她下嫁了。 她把自己的第一次,都给了他,怎会瞧不上他呢? 这可真是戳心的痛。 “墨离,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李媛哭道,“不是的……” “那是什么?你给他生了三儿两女,难道,是假的?”想到她跟楚正元在一起欢好时,她会笑,会羞,他的心像被刀子在割一样。 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忘记了他? 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对对方誓,今生今世,只将自己的身体给对方。 就算有一方先死,另一方也会守身终老。 可是,结果呢,她先背叛了。 他却一直守着她,那个空有的誓言。 “孩子们……”想到自己被楚正元强迫的往事,李媛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她唇角哆嗦着,默默流着泪,“我是被逼的。” 她总不能将怀上的孩子,全都杀掉。 他们有什么错? “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我就会相信你?”墨离冷笑,“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的身份是,北苍国的国师。是我叫左青玄将你困在这里的。” “你……你是北苍国的国师?”李媛大为意外。 “没错,我谋划了二十五年,只为颠覆这齐国的江山!”墨离冷笑,“只为一雪二十五年前的耻辱!楚正元欺我,我灭他的国!” “……” “你们所有人的命运,全在我的安排之下。阿媛,你身边那些人的生死,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要他们生,他们便生,我要他们死,他们便死!” “……” “你的家人,还有玉衡,长宁,楚正元,安王,楚誉!林伯勇!全是我的棋子!包括齐国安王的叛逃,全是我的安排!” “……” “还有林家裴家的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我等了二十五年等到了今天!今天我来齐国,是特意来看你们活得生不如死的!” 说完,他看了眼李皇后,冷冷一笑,转身往山下走去。 走得绝情。 李媛大惊失色,他疯了吗? 灭齐国? 掌着所有人的生死? “墨离,墨离,你回来!你听我说——”李媛追了上去,“是我的错啊,你不能怪他们!” 但是墨离走得很快,等李媛追到下山的台阶那儿时,已经看不到墨离的身影了。 那个紫衣侍女忽然闪身出来,面无表情地拦着她,“站住!” “墨离呢?我要见墨离!”李媛推着她,想冲到山下去。 紫衣侍女冷笑,“你忘记了我的话了?你要是走下山一步,你们李家的人,就会有一人掉脑袋,你要是不信,你就尽管往下冲!” 李媛不敢走了,“刚才那人去了哪里?” “无可奉告!” “困住我?”李媛冷笑一声,“那好,送你们一具尸体!反正墨离要杀我李家人,反正迟早大家都会死,那我不如提前死!我不会便宜你们拿我当棋子威胁其他人!” 她咬了咬牙,提裙往另一处冲去。 前面就是万丈悬崖,只要一跳,必死无疑。 墨离恨她,她哪里还有脸,活在世上? 如果她的死,能消除他的恨,免除这场战乱,那她就去死! “站住!”紫衣侍女脚尖点地,朝李媛飞快冲去。 李媛不会武,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 为了防着李媛自杀,紫衣侍女干脆拍晕了她,将她关进了石室,并上了锁。 …… 往山下走时,听着李媛那一声一声痛哭的呼喊声,墨离的心,仿似如钝刀子在割着一般,生疼难受。 她还有脸面哭? 她凭什么还委屈? 该哭的是他,该委屈的明明是他! 他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见,亲人死了,他不能以真正身份送行,他将自己活成一个死人,心中的孤寂与痛苦,谁能理解?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的孤寂日子,漫长而痛苦。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五年? 当别人家,在佳节时欢聚一堂,说说笑笑,把酒言欢时,他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他的府邸里,一人独酌。 “师傅。”左青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半山腰了。 “嗯。”墨离点了点头,“玉娇呢?关在哪儿了?” “就在前面的竹屋里。”左青玄抬手,指着前方的几间竹屋说道。 “带我去见她。”见见,楚正元的女儿! 墨离冷笑。 “是。” …… 日复一日,日子单调无聊地过着。 玉娇并没有像李皇后那样,面对囚禁而悲观绝望着,她平静地过着每一天,她在寻找着时机。 她的身边有玉笙,有灰宝,她迟早会逃出去。 “她就是玉娇?”有人在她身后,忽然说道。 玉娇正站在竹屋前的一丛竹子旁,看灰宝刨土玩,听到声音,猛地回头来看。 只见左青玄的身旁,站着一个墨色长衫的男子。 看不出多大的年纪,脸上戴着半截银色面具,遮着眉眼部分。 这不是…… 北苍国的国师,墨离吗? 身为林婉音的时候,她在北苍国,见过墨离。 他怎么来了这里? 还和左青玄在一起? 玉娇眯了下眼,难道,左青玄背后的那人,是这个墨国师? “你先下去吧,我单独跟她说说话。”墨离朝左青玄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墨离见人和办事时,不喜欢外人在场,左青玄应了声“是。”离开了。 灰宝看到墨离,身子一抖,吓得飞快跑走,追左青玄去了。 “楚正元的女儿?玉娇?”墨离朝玉娇缓缓走来,嘲讽一笑,“你知道吗?你会活不久的。” 本院,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