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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第43节

    班哥跃下马正要上前同宝鸾说话,辎车从他身旁飞奔而过。风掀起车窗纱帘一角,少女美丽的面庞如花堆雪,男装模样三分英气七分柔美。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冷若冰霜,就这么从他面前无情离开。

    班哥沉着脸重新上马,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齐邈之一愣,由恼转怒,也追了上去。

    通往城东南部曲江一带的大道上,一辆辎车徐徐前驶,车两旁一左一右两位纵马的少年。一个端正沉敛清贵温雅,一个张扬桀骜矜傲不羁,容色皆是极好。

    长安城中美少年虽多,但如这般俊美无俦的人实在少见,一个已是难得,更何况一次瞧见俩。

    行人惊艳不已,路上踏青游春的女郎们,有胆大者,追上去掷花投果。

    左边那个温润如玉,被扔了一身花和果子,眼都不眨,看似脾气好,眼神却冷酷无情,朝人睨一眼,看得人后背发寒毛骨悚然,仿佛谁敢上前冒犯,谁就得葬身马下。

    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女郎们将搭讪的热情转向右边那个。

    右边那个拔剑怒吼:“滚!”

    女郎们又惧又恼。好不容易瞧见两个绝世美少年,结果竟是两个阎王爷,真是可惜。

    宝鸾从车里探出脑袋。女郎们惊鸿一瞥,顾不得细瞧,立刻改变心意,将花往车厢投。

    “车里那位小郎君,你别躲呀。”

    “小郎君,你家住何处?”

    “小郎君,你是要去参加游宴吗?可有娘子作伴?

    宝鸾贴在车门后悄悄往外瞧,满脸惊羞。

    过去她也穿过男装出宫游玩,最多被人称一句“小兄弟”,这么多女子示好爱慕,还是头一回。

    宝鸾掏出银镜,左瞧右瞧,硬是瞧不出去年和今年有何不同。

    她想到傅姆说,人瞧自己是瞧不出变化的,得旁人来看,才看得出变化。

    女郎们不再将她当“小兄弟”而是当“小郎君”,可能就是最好的证明。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扮起郎君来可以唬住人了,说不定,还能俘获小娘子的春心。

    罪过罪过,她可不能哄骗人。

    宝鸾打定主意,要是有小娘子示好,她就坦诚自己也是小娘子,免得让人春心错付。

    到了曲江边,草地上撑着好些七彩帷幔,女郎们或在帷幔中设宴玩乐,或在帷幔外蹴鞠荡秋千踢毽子。每隔三丈,便有一座亭子,亭内内文人雅士诵诗吟赋。往前走上半里路,有贵族在江边设宴席,美食琳琅,笙歌曼舞。

    江上游船往来,一座三层楼阁大小的画船停在岸边,这些船里,就属这艘最气派。

    宝鸾一眼认出这是康乐的船。既然是康乐的船,那今年登榜的学子们肯定都在船上。

    此年代,入朝为官的主要途径是靠各家族安排举荐,朝中官职大多被世家子弟占据。寒门子弟要想入朝为官,要么走门客之路,从贵人手里讨官做,要么堂堂正正走科举一步步谋得前途。

    科举中榜后,也不一定有官做。就算是状元,也得通过吏部的铨选,才能做官。至于铨选要多久,铨选之后授什么官,那就听天由命了。若不想听天由命等个三年五年,要么走动关系,要么考制科。

    总而言之,单纯通过科举直接青云直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良好的人际关系关系,才是官途顺畅的基本保障。是以,放榜后的曲江宴显得尤为重要,这是学子们结交长安贵人的最好机会。

    要是运气好遇见天子游宴,天子赏识直接赐官,那就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了。

    身为长公主和崔家的儿媳,每年都有学子想从康乐这里讨官做,无奈康乐并不像太上皇的其他几个女儿,她一不养面首,二不贪财,能被她看在眼里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即便如此,康乐设宴款待,哪怕她人不露面,学子们亦趋之若鹜。

    长安城有资格为人讨官做的公主不止康乐一个。去年李云霄就曾被人当街挡路,学子向她毛遂自荐,被她嫌弃长得丑,拖下去打了几棍。

    宝鸾出宫前,傅姆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以免被人缠上来。

    即便宝鸾已经不是圣人亲生女儿,但不管是在圣人面前,还是在太子面前,她为学子讨个官做,轻而易举。

    承办船宴的崔府门客认出宝鸾,笑着上前招呼。

    宝鸾得知康乐尚未出现,船上都是这一榜的青年才俊,迫不及待登船参宴。

    她身后两个人脸色阴沉跟着上了船。

    席间众人正在行酒令,猛然望见三个锦衣少年走了进来,气势煊赫,一看便是权贵子弟。

    每年放榜,为家族招募幕僚的世家郎君并不少见,但这是长公主的船,她的宴不会允许别人来抢人,因此众人默认宝鸾三人是崔家人。

    众人扫视几眼,心中惊叹左右两位崔家郎君毓秀光华,中间那位,更是惊为天人。

    路上宝鸾遇女郎,因是匆匆一瞥,所以女郎们才没有认出她是女子,如今她款款走进众人视野,身姿窈窕往那一站,傻子都能看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她本就生得颜色好,一身袍靴扮起郎君来,更是风流灵动。众人惊愣屏息,目不转睛。

    只见这位小娘子笑脸盈盈,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凝脂般细白莹润,水葡萄似的眼眸楚楚动人,她左右环视,美目流波,眼神轻轻从席案一一掠过,被她扫视的学子们当即面红心跳。

    “你去哪吃宴不好,非要上这吃宴?”齐邈之总算寻到机会说话。

    先前宝鸾冷冷的,连个眼神都不给,登船入席后,才对身侧两个人宽了容色。

    “这里人多,我爱凑热闹。”宝鸾给出的理由很蹩脚。

    “呵,你爱凑热闹?行,我叫上百来人,你上我府里吃去。”

    “你府里的宴我吃腻了,我不去,我就要留在这。”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班哥不动声色挨近宝鸾,为她夹一箸酥rou,温言软语道:“在这吃宴挺好的。”

    宝鸾得了这句,顿时更有底气。

    就是啊,在这吃宴有什么不好,既能观赏江边明媚春景,又能替阿姐多看几个郎君。

    说不定,她未来的姐夫就在这群人里面。

    宝鸾接受班哥的好意,同时释放自己的好意:“你不躲我啦?”

    班哥掩饰道:“我何时躲你了?这几天忙,人人邀我吃宴,我早出晚归,不信你问永国……齐郎。今日你在宫门口同时撞见我们两个,是因为我们在宁府吃宴,正好一道回来。”

    他说得两个人关系多好似的,齐邈之冷笑一声,吐出四个字:“厚颜无耻。”

    宝鸾拽住班哥就要换地方坐。

    齐邈之如影随形跟过去。

    宝鸾推齐邈之臂膀:“你跟过来作甚,你不是不想在这吃宴吗?你还骂我的六兄,你就是想扫我的兴不让我好过。”

    齐邈之不动如山,皱眉瞪她:“我骂他,你着什么急?又不是你亲兄弟,用得着你为他出头?”

    宝鸾有些生气,朱唇咬出牙印,被他话里那句“不是亲兄弟”刺了心。她迅速转过身,在自己恶言相向之前,拉远和齐邈之的距离。

    齐邈之的声音不依不饶追着她:“你为何不说话,我问你为何要替他出头,难道他是什么心尖宝,骂一句都不行?”

    宝鸾踩他一脚:“你走,你不要跟着我,你吃了你的宴,我吃我的宴,咱俩谁也别理谁。”

    齐邈之大怒,擒住宝鸾肩膀就要拽走她,手刚碰到她肩头,少女眼中的委屈映入眼帘。

    她眼中水汽蒙蒙,眼角发红,似极力隐忍泪意。

    高高兴兴出来相看郎君,却被两个人缠上。束手束脚不说,齐邈之还和她吵架!

    齐邈之一愣,松开手:“我只不过和你吵两句,你哭什么。”

    宝鸾不看他:“我哪哭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第43章 ??寒门

    宴席间人声鼎沸,因着这办宴的主人不在,众人往来间自得其乐,饮酒作诗,畅所欲言。即便多了三个贵客,也没有影响众人高昂的兴致。

    虽然大家仍是各喝各的,但宝鸾和齐邈之的争吵仍是落入不少人眼中。

    仔细一听,原来是为小事拌嘴。两个人都红了脸。

    一边是貌似天仙的小娘子,一边是鲜衣怒马的小郎君,为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吵起来,略显孩子气,却无法让人讨厌,反而让人想要上前调停一二。

    小娘子一看便是家人宠爱养尊处优,换了男装出门参宴,不就是为了寻个开心吗?小郎君该让让才对,何必气她?

    席间几个年少尚未娶妻的学子,心思一动,整理衣衫冠帽。

    虽不知这两人是何关系,但他们不是日日都能见到这般风采的小娘子。游宴上出没的贵女数不胜数,却无一人似这小娘子,既高贵又可爱,一颦一笑牵动人心,叫人忍不住看她却又不敢看她,唯恐眼神太过热烈,亵渎这朵娇花。

    以小娘子的容貌气质,即便不是崔家女,亦有不凡出身。年纪是小了点,但没关系,若能讨得她的喜欢,就算不能高攀,做个知己玩伴也好。

    几个人同时出列,彼此目的相同,面面相觑过后,抢先往前。

    宝鸾沉在气恼的情绪中,对周围热情似火的气氛一无所知。

    她袖下两只手绞在一起,掰着手指欲哭不语,心想:姆姆说得没错,齐无错就是个魔头,他凶她,一点都不让着她。

    转眸觑过去,望见齐邈之紧绷的下巴和抿高的红唇,和他幼时发脾气的神情一模一样。她不由想: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般性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分场合,他若能温柔内敛半分,也不至于这些年才得她一个朋友。

    宝鸾心底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这人虽对她时好时坏,但毕竟只有她一个朋友。她大人有大量,就勉强原谅他吧?

    宝鸾慢悠悠伸出手想晃一晃齐邈之的衣袖,哪想她还没碰到他,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谁敢掺和我与她的事试试!凭你们也配?”

    原来在宝鸾出神的时候,齐邈之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周边的动静,那几个学子刚起身就被他瞧在眼里。

    他冷笑道:“一群不自量力的贱民。”

    那几个学子原本被他的长剑出鞘吓退,结果一听这话,顿时恼羞成怒。

    读书人的痛脚,最忌被人嘲讽出身,尤其是被一生下来就高高在上的世家子讥笑身世。

    在场大多数皆是寒门子弟,寒窗苦读多年才得一个进士出身,且他们辛辛苦苦挣出前途,在高门世家眼里,可能还不如府里看门的小厮。寒门和世家本就对立,齐邈之话一出,席间众人皆停杯怒目。

    二层楼阁竹帘后,袁骛俯身探看。

    李皎坐在袁骛对面,眼睛斜瞄:“我这个表弟有多猖狂,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般大惊小怪?他就是将这一船人都打杀了,我母亲也不会责骂他半句。”

    袁骛仍看着下面,若有所思道:“三郎,你有没有想过,永国公为何处处张扬?他方才骂人的话,像是故意为之。”

    李皎道:“他从小如此,哪里故意?”

    袁骛往上指了指:“你信不信,今日船上发生的事,不足半个时辰便能传进太极宫。”

    永国公辱骂寒门,寒门最讲风骨气节,日后绝不会有寒门投他门下,而他背后站着皇后和齐家。皇后权势滔天,一个权势赫赫的人,最易招人忌惮,尤其当她的权力来自于那位退居高位却不愿放权的权者时,她的娘家人,绝不能多谋能干,飞扬跋扈的纨绔子才是皇后心意所向。

    袁骛看着楼下气焰嚣张的高傲少年,他的剑和他的人一样锋利,在这暗流涌动的长安城,或许他是唯一一个肆意而活,却又被肆意困在其中的人。

    袁骛提醒李皎:“他远比你想象中聪明。”

    李皎不接袁骛的话,他的心思不愿为齐邈之停留,他想着太极宫,想到那位丰功伟绩却敏感多疑的陛下,年逾六旬却仍掌控着整个帝国。李皎情不自禁敬佩他却又惧怕他,以至于袁骛一提起太极宫,他就无法专注眼前的一切。

    忽然李皎看到班哥,他叹气喝杯酒,心里畅快起来,嘴里却同情道:“太极宫那位,至今都未召见六弟,不知要等到何时,六弟才能迈进太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