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京城报娘在线阅读 - 第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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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娘心里一咯噔,语气客气下来:“正是,夫人可是有什么高见?”

    三娘见气氛缓和下来,松开九妹,请她二人就坐,自去端了茶壶来,当自己是报社的佣人,好给恒娘撑场面。

    恒娘不肯,拉她一起坐下。

    妇人见她二人坐了,自己却又站起,对两人低头,手置于腰,竟是行了个福礼。

    恒娘二人大惊,从椅子里起身不及,只好手忙脚乱地还礼。

    等三人都起身,好好站着,恒娘苦笑问道:“夫人,你这一番前倨而后恭,是什么讲究?”

    妇人抬头看着她,沉声道:“适才无礼,是我心中愤懑,欲泄私愤。此时一福,是想向两位请命,收回女学之议。”

    收回女学之议?

    恒娘再没料到听到这样的见解,皱眉看着她,抑制住怒火,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妇人答道:“女子根骨轻,福气薄,不堪承受才慧之重。若想多福,就不能多才。只有无才,方能长命。入学之说,是遗害天下女子,请周婆言体谅女子之苦,收回此论。”

    她神色严肃,一字一字说得非常清楚,显然是在心里想过千遍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可她说着这番发自肺腑的话,眉宇间却又显然有着更深的挣扎与痛楚。

    恒娘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夫人应是饱学之人?”

    妇人怆然点头,低声道:“我娘家姓叶,嫁与袁氏夫君。”

    恒娘茫然,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称呼她叶娘子?袁夫人?

    三娘却小声惊呼出来,急声问道:“可是「一架秋千寒月老」(明?沈宜修)的袁夫人?”

    妇人抬头看着她,怆然一笑:“外子多年宦游,妾身矫情,笔下多染离愁,让方家见笑了。”

    三娘满眼崇拜之色,恭恭敬敬与她说话:“袁夫人过谦。我来京城数年,早听说京中闺秀,以夫人诗才最捷,情致最高。夫人刊印出版的《鹂声初鸣集》,我购得之后,爱不胜手,终夜吟咏不断。”

    妇人看看她,笑了笑,笑容中殊无被奉承后的欢喜,只有无限伤心:“你竟夜读那等伤悲之词,可见也是世间断肠人。”

    恒娘见她二人手拉手叙话,又是笑,又是落泪,竟像是多年好友一般,纳闷得紧,又不好插嘴,只能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心里揣测:这位夫人莫非婚姻不幸,与夫君失和,以至于头脑有些糊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学什么?

    很快恒娘便知道, 她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郎与我讲过,袁夫人与夫君伉俪情深, 袁老爷不堪忍受夫妻相别之苦, 以「归养」为由,辞官归家,终日在家中,与夫人画眉为乐。夫妻二人, 都是文坛知名的才人,调儿教女,诗歌酬唱,羡煞世间无数怨偶。”

    三娘介绍时, 声音里有少见的热烈。

    恒娘看看她,三娘眉眼里含着殷殷情致, 盈盈如水, 说的是袁夫人伉俪, 心里想的,只怕是她的李郎。

    袁夫人抿嘴笑了笑, 神态里带着点羞涩。四十来岁的美妇人, 脸上忽现这样的旖旎情态,可见当真是欢喜如意的了。

    可是,那羞态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 却是深深的哀伤。

    袁夫人伸手按住三娘, 轻轻摇头, 不让她再说下去, 回头看着恒娘。

    她眼角已有浅浅尾纹,目光却仍旧清澈明媚, 与少女并无多少差别。

    她问恒娘:“你可是不解,为何我自己读书识字,却不愿意开女学,让世间女子都有机会求学?”

    上午的麦秸巷外,人声鼎沸。隔了一道布帘,室内却十分安静,袁夫人的声音柔和宛转,好似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与外子,共育有八子三女。打小,孩子们便一同读书受教。小女们聪颖,不下于兄弟。相公爱之如珠如宝。

    及至成人,外子亲自相看同僚亲友处,终于选得合心佳婿,一一为之婚配。本期待孩子们能与我们一样,夫妻相携,共度一生。”

    她停了下来。恒娘被她这个「本」字蕴含的悲痛惊得心头一跳,竟有些不忍卒听。低下头,喝口茶,才发觉茶水已冷。

    袁夫人也摸着茶杯,却似感觉不到茶杯的冰冷,亮着一双眼睛,慢慢回忆:

    “我的大女儿纨纨,三岁能诵《长恨歌》,十三岁便能作诗,善书法,风流俊逸,有魏晋风。嫁与她父亲亲自挑选的世谊家儿郎后,郁郁寡欢。

    回家归宁时,我们多方询问,她却不愿让父母愧疚担心,避而不言。只背了人,与她的meimei们倾诉。”

    “我的二女儿小纨,四岁可背《悲愤诗》,十岁能做长短句。嫁与她表兄后,因为会诗文,竟被夫君厌弃。

    不准她作诗,不准她读书,只给女红针线,冬夏缝补未休;让她辗转庖厨,日日做羹做汤。小纨憎他厌他,二人之间,情薄如纸。”

    “我的小女儿小鸾,四岁教她读《离sao》,几遍下来,就能识记。十岁那年,我偶得一句「桂寒清露湿」,她在身侧,随口接语「枫冷乱红凋」,灵慧若此。外子爱极,常以班婕妤蔡文姬相期许。”

    “小鸾却终究没有长成她爹期许的模样。”

    “因着对周遭姊妹亲戚所嫁非偶的恐惧,我最心爱的小鸾,在她十七岁这一年,撒手人寰。那一日,离着她出嫁之期,尚余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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