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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远山自顾自地走,付全犹豫地看了一眼脚步霎时停住、一脸震惊的傻奴,然后追上了李远山。 比起傻奴,还是李远山的状态更让人担心。 他似乎又回到了刚被苏伟救下的那时。 李远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被屋内寒冷的空气冻得发抖。 付全合上门,连连叹气,“你搞什么,吵个架而已,至于送娘家去?瑶南战乱,她那个娘家能护住她?” 付全也是后来从李远山的嘴里才知道傻奴的身份,她并不是无爹的傻儿,而是瑶南曾经镇守一方的苏将军庶出的遗腹子,权势不输鼎盛时期的李远山。 只是后来苏将军在撤退路上,阴差阳错被当时还是挡刀剑的小前锋李远山认出,惨遭俘虏,吐出了不少瑶南军机,屈辱死在狱中,苏府也没落了,自此无人问津。 他们都心知肚明,如不是李远山活捉了苏将军献给上头,招了大量要密,李远山不会有机会出头,从小前锋爬至军中要位,直到战功累累。 什么道士算命,什么命格极低,全是苏氏一手谱写的好戏,用傻奴所谓的“命格”和天真无害引李家入局。 如今尘埃落定,李远山付出了代价,输得一败涂地,被只是一个小小妾室的苏氏耍得团团转。 苏氏一个毫无背景的弱女子愿意为了苏将军自愿走进青楼,碾转无数男人之间,最后进入危机重重的京城,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不难想象,固然可悲可泣,但李远山也并非故意。 自古刀剑无眼,战场上只分敌我,瑶南势弱,苏将军战败是注定的事情,活捉他的不是李远山也会是别人。 况且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傻奴出生之前。 苏氏深爱苏将军,一心复仇,却不懂得两国较量背后,就是有无数白骨堆积,她的丈夫只是其中一个。 李远山毫无反应,看起来已是铁了心要送傻奴走。 付全本来也看不惯傻奴的出身,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他骂过多少次李远山鬼迷心窍。 然而和傻奴日积月累的相处下来,他已然接受了傻奴这个弱小也顽强的存在。 他也跟着坐下,“你说说你,当初让你送走人家你不送,瘫在床上还梗着脖子跟我和苏伟叫板,现在你又要人家走?” 李远山还是空洞地盯着地面,头部低垂,整个人都似黑夜般沉寂。 付全板起脸,“好,你要送她走,作为兄弟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可千万别后悔……” 付全完全收起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面色凝重,“傻奴回了苏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加上她那个钻牛角尖的娘教唆,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你想如此,那便如此!” 李远山的心突然被揪紧,他猛地起身,却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残腿露了出来,他惨然笑开。 一想到傻奴会恨他,他忍不住难受,不想放手了;但一想起傻奴对他所承受的一切全然无感,他又醒了。 付全被他疯癫的笑声惊住,眸色探寻地在他脸上搜索。 半晌,他停住了所有动作,撑起身子重新坐下,生硬地说:“送走!” 夜晚,他和付全挤在一张床上。 付全罕见地沉默了。 付全以前总说,在死人堆里待得久了,早就受够了沉默,就与人想多说说话驱来赶那种不知哪日会战死的恐惧。 偏偏李远山和苏伟都是寡言的性子,他只能自说自话,天长日久的这种聒噪就成了习惯。 李远山一夜无眠,瞪着眼睛望着房顶,双拳一直未曾放松,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出了不少血痕。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他都在期待奇迹降临,期待不懂情爱的傻奴能来找他、疼他。 但一夜过去了,他茫然地看着黑夜被晨晓撕裂,心也跟着被撕了个粉碎。 “人手都准备好了吗?”他轻声问。 付全也是没睡,闷声回了句:“嗯,新招的镖师,正好历练历练。” 李远山的心是麻木的,他已经不知道何为痛了,“那启程吧。” 付全随即起床洗漱。 李远山又忽然低声道:“把我的红月刀给她带上。” 付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那是我一生的荣光,还给苏家。” “真的不去送送她?” 李远山背过身体,对着墙面发呆,不论付全说什么,他都不再言语。 狗东西,迟早后悔,付全腹诽,推门出去了。 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被子中,李远山咬紧了被角,身体颤抖,把所有哭声都咽了回去。 外面人仰马翻,奴仆都在叫着傻奴的名字,李远山终于有了反应,他迟钝地下了床,趿上靴子,有气无力地说:“别找了,她被我送走了。” 日头已高,她应当已经出了城,以后都和他无关了。 厨房的大娘一愣,然后哭道:“爷,不是这样的,马车就在外头,但夫人找不到了!” 李远山眨了眨眼,涩然的一滴泪滑下,“那就是她自己走了。” 她还是对他死心了。 李远山扶在门框上的手紧抓,他身形晃了一下,又像走入夕阳的老人般回了屋子。 他佝偻着身子,以手掩面,就这一个动作僵坐了一整天。 入了夜,付全满面冰霜地回来,痛饮了一杯冷茶,一字一句道:“傻奴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