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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印石,磨了墨,提笔要写,几番纠结,又放下了。 也罢,若说在这嫁人无望,不说祖母失望恼怒,便是母亲,只怕也难安。 若写不实之言,祖母又会动那鬼心思,倒不如一字不提,见机再提。 韦鸿停纠结了半日。 杨家回了一匣子点心,他看也不看,直接打发他们下去分了。 人刚一出门,他又叫住了:“回来,给……” 洞明满眼是光,达练照旧是平静。 韦鸿停皱眉,又摆手道:“下去吧,该干嘛干嘛去,不用进来伺候。” 洞明达练一齐出来,互看一眼,又各自摇头。 聪明如达练都整不明白了,少爷这,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韦鸿停也不知,好在双日子不教丹青。他又挨了一日,到了夜间,实在是拖延不得了,这才拿定主意,打开了一直拢在袖里的纸包。 这一展开,他匆匆扫一眼,竟大笑起来。 门外洞明好奇得要死,又不敢造次,只得抱了柱子强忍着。 坐在院中石凳上的达练合上账簿,吹了烛火,站起身,捧着册子往屋里去。 洞明羡慕,舍不得错过学习机会,松开柱子,凑到窗边,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去听。 屋里达练放下账簿,恭恭敬敬地束手候着,只当没瞧见主子满脸自嘲和笑意。 韦鸿停将那三张银票取出,夹进右手侧的书中,抬眼问达练:“可看出什么端倪?” 达练垂首答道:“短了一千三百二十二两四钱,我嘴笨,想叫洞明跟我一块出去,到柜上问问。” “行,查清楚了,该去的去,该提的提,你自行裁夺,不必回我。洞明不稳重,你看着些,今时不比往日,当谨言慎行。” “是,少爷,我出去了。” “去吧。” 范姑娘跟着老太太去过杨府回来,春风满面,拉着八姑娘在说说说,韦先生到了才收敛些。 方书音反身跟莒绣私语:“怕是谁家看上了这个破落户。” 莒绣顾不上这个,朝她摇头提醒。 韦先生到堂,面色如常,不见半分为难。 莒绣的愧疚终于缓了些,收回心神,准备迎接下一节难点。谁知韦先生却突然转了话风与画风,开口道:“前些时日,是为考验诸位意志,山水一画,不能闭门造车,于你们,是为难。因此,往后改学花鸟虫草,总得是你们见过的才可。” 姑娘们俱松了口气,先前那些,不仅难,还画得难看,学来学去,好似派不上什么用场。 莒绣暗道:也不知是什么让先生改了心意,不和老太太硬杠了?不过这样也好,先生这般人才,又是这样的善心,少得罪人,多些太平日子才好。 只她高兴得太早,韦先生发下先前的画作,照旧发了奖励:这回是新来的云姑娘得了头名,奖一好砚。 先生发完奖,开始了今日讲学:画鸟儿。 他一招手,外边一陌生丫头拎着鸟笼进来。 鸟儿好看,大家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画眉大伙都见过,正是荣逸堂檐下养着的那一只,据说是郡主孝敬的,尊贵得很,寻常连逗一逗都是不许的。 莒绣一眼不错地盯着它,生怕它突然飞走了,又或者出了别的岔子。 韦先生浑不在意,先讲了画鸟的几处要点,在纸上示范了笔法,尤其是羽翅粗细浓淡。详细讲解过后,他发了话:“先多看多想,不要急着动笔。” 这还就算了,他怕坐后边的学生看不分明,随手拎着笼子走到了堂中,待了片刻,突然嘱咐门口丫头:“掩了门帘。” 丫鬟不解其意,只按吩咐照做了。 屋里黯淡了些,韦先生抬手,打开笼门,画眉聪慧,立刻飞了出来。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韦先生却不急,只道:“动静皆宜,想画哪个便画哪个。” 画眉被关久了,盼着放出来久矣,因此在屋里四处飞动。可惜到处都掩了,无处可钻,徒劳无功一场,便落在雕花镜台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叫声。 画眉变换着调子鸣唱,这声音好听,莒绣却为它难过,垂头不忍再看。 便是再心疼它,作业还得完成。 莒绣提笔,先在纸上练习了先生方才教的笔法,练到一张纸满了,这才移开废纸,重取一张铺好。她先用了浓墨细笔,勾了嘴眼和那细须,再换了笔,换了淡墨,从眼周头顶开始,碎笔一层一段涂画羽毛。 先生教的法子很得用,莒绣没基础,也能将羽画得毛茸茸,看着层层叠叠的。 莒绣忘了伤感,对自己这画,很有些满意。也不知先生何时已踱步到她身侧,点点画眉嘴角道:“它是竹根咀(嘴)黄蜡色,下回细看了再作画。” 莒绣不敢看他,只垂首点头道:“是,谢先生指正。” 韦先生只当她没看分明,抬手朝镜台方向一勾,嘴里发出啾啾两声,那画眉竟乖乖地飞过来,安安分分落在他手上。 韦先生将鸟儿伸到学生面前,又道:“时辰还早,你细看看,再画一幅。” 先生诲人不倦,莒绣受宠若惊,不敢不从,直起脖子细看了它。 这画眉不得自由,却生得极好,被养得也好。毛色匀称纯正,没有一丝杂毛烂毛。一对长而清的眉毛,梢尖根宽。蓝绿色的眼珠,大而清澈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