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金鱼焰火在线阅读 - 第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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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开口,周邵却仿佛早算准了这副反应,又随手从桌边抄起一本砖头厚的《资本论》,严严实实盖在合同上方。

    “家里生意的事,”周邵说,“你不用管,我会搞定。该你的不会少。”

    “小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周邵一双眼仿佛藏着刀。

    分明轮廓近似,然而狭长的眼型和习惯性紧蹙的眉头,愣是让这对相差不过九岁的叔侄透出全然悖离而相斥的气场。

    终归是小周犟不过大周。

    顿了顿,只得委婉开口:“我爸爸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小叔,你不要总是把以前的事放到现在来追究。”

    “轮到你说这个话了吗?又是岳凭舟教你的?”

    “……”

    “小周,当年你跟岳凭舟跑去澳大利亚,我就跟你说过。去了,要不就别回来,要是回来,帮不到我还帮倒忙,你随时都得拿着钱滚。我当没有你这个侄子。”

    “可你要我帮的忙,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说得好。那你说说,对错该怎么算?”

    周邵边说着,仍不忘把玩手里那拆信刀——就在几分钟前,他刚用它来取出了一份文件。

    似察觉不到痛般,他面不改色,指尖复又拂过锋锐的刀刃,见周筠杰久久不吭声,索性代替对方回答:“你是不是还要特大度、特理解地说,你爸妈死是老掉牙的事了,不该追究现在还活着的人了?”

    “周筠杰,你真是好善良、好真诚、好值得佩服的一孩子,问题你为什么偏偏就得姓周?”

    “……”

    “我养你,真的不如养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起码人家还有点用,你——你除了凡事梗着脖子跟我讲道理,要做正义使者以外,你有什么?”

    周筠杰脸色微变。

    那一贯正气凛然而阳光灿烂的脸,终于在此刻透出一丝阴戾的怒气。

    似乎有太多话想说,然而这一开口又如何收场?于是他唯有沉默。怒气在沉默中酝酿,对峙,无从宣泄,周邵看着他,仍是无表情的样子。

    许久,却忽的起身,将那刻着“Liu”字的拆信刀随手甩在桌上。

    他踱步到落地窗边。

    “唐进余这个人,弱点太多,心气太高,搞下他我不担心。问题是唐守业那老家伙精得很——公司账目我让人查过了,竟然真的没问题。最近他大概也知道风声不对。知道我们拍到他情妇和私生子,马上准备把人往国外送。不过现在正是疫情,一耽搁,彻底就堵在国内了。也挺好,就像老天爷都在帮我们一样——就差一个机会了。等那个机会一到……”

    “小叔!”

    “收收你那些‘肺腑之言’吧。”

    周邵扭过脸来看他。

    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目光暗含警告。

    但终究也只是一瞬。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今夜的态度的确太过,又或是看出了周筠杰濒于爆发点、无法忍耐的愤怒。

    他忽然话音一转,又开口问:“我说让你多盯着唐进余——不过小周,你是学新闻的,对吧?你和岳凭舟,你们最爱咬文嚼字。”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拿几个……三个好了,拿三个词语,来形容我们这个‘世仇’的宝贝儿子,什么词会比较好?”

    “……”

    “算了,你观察得一定不仔细。不如我先给个标准答案。”

    周邵淡定地掰着手指。

    “第一,刚愎自用。”

    “唐家明面上就他一个儿子。如果他愿意听他爸的话做接班人,或者,至少选一个和唐家儿子这个身份更能接轨的行当,以他白手起家做出天莱的能力,他现在都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偏就不愿意回头。小周,在这一点上,我想你一定能做得比他好。”

    “第二,目中无人”

    “虽然你也许不懂。但我应该跟你说过,小周。中国人,一向是讲究脸面的。做人也好,做生意也一样,自己的脸金贵,别人的脸更要金贵。独木难支的道理,不摔一次永远不会懂。他当年敢逃婚,驳了聂家人的脸,伤了谢家人的心,还可以说是年少轻狂,现在一样这么干,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目中无人。这一点上,小周,你依然可以做得比他更周到。”

    “至于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他用人唯亲。”

    周邵话音淡淡:“中国人有句老话,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像他这样蜜糖罐子里泡久了的‘二代’,永远不会明白,飞黄腾达时候来攀附你的人,拿超级电脑算也数不清,重用这样的人,就要做好迟早有一天被人背后捅刀的心理准备。同时,这样的人你身边越多,对应的,你虎落平阳的时候还愿意帮你的人就越少——就像他唐进余,能数出来的没有一个。我说得出,算得准,他没有一个。”

    周筠杰:“……”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天才。”

    周邵说:“而真正能成功的那些天才,比如你爸爸,我哥,在知道自己是天才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相反,就是假装自己是个庸才,融入人群里。因为人——都是一边敬仰,一边讨厌生来就比你得到更多的人的。”

    而像唐进余这种人。

    光是活着,站在那里,就是对太多人的“冒犯”。

    等他摔进泥里,又有多少人会抢着把他的头踩进去、碾进去、碾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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