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页
*** 有过一次失误,苏童再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绑了起来。这次连马希尔都不可怜她,低着头,一双眼睛鹰似地盯着他。 他脸上有几处青紫,嘴角肿着,是被人打过的痕迹。 苏童木木望了会儿,说:“真对不起,马希尔,我不是有意要跑的,事实上,我没想要跑,我只是……” 马希尔说:“你认识那孩子。” 苏童点点头,眼睛又开始痛:“我认识,他叫拉比阿,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他在我工作的地方卖土豆,生意很不好,但他一直没放弃。他没有父亲,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母亲,现在他死了,他母亲也活不长了。” 马希尔起初没说话,许久,说:“我们这儿这样的孩子很多。” 苏童捧着脸:“你们为什么要绑来他,他是你们的同胞,你们绑我们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绑来他?” 马希尔将坐在屁股下头的那从草拨过来,又拨过去,最后索性闷闷不乐地抽出来一根,一节节地拔短。 马希尔说:“总有用的。” 苏童不依不饶:“什么用?” 马希尔又不说话。 苏童加重了语气,说:“那是人啊,生下来是为了生活的,你们要把他们当成东西,从那里绑到这里,现在他都已经死了,还有用吗?” 马希尔突然火了,站起来,说:“你管的闲事太多了,先想想你自己。” 苏童一阵冷笑:“连我一个外国人都知道管你们这儿的闲事,你们自己却连自己的同胞都不在乎。” 马希尔气得很,一张脸更黑,月色下,眼睛都冒着火光:“你先等你同胞来救了你再说吧!” 可这话更怄人,她的同胞是要来,一亿的天价他们都愿意出,还伙同了政府军,要将他们一举剿灭。说不定还有其他雇佣的势力,正从他们不知道的方向渗透而来。 马希尔心堵,在这房里转过来转过去,月色下的影子影影绰绰,可越走越冷静下来,又走回头,坐到苏童身边。 他低下头,说:“我来也是想挣点钱,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苏童神色一闪:“活下去?” 马希尔说:“对,我也有父母亲,有一个愿意跟着我的姑娘,他们就住在这附近。我们没有钱,大家吃不上饭,快饿死了,我出来,挣点钱。” 苏童说:“挣了钱以后呢,回去?等你没钱了,又要回来做这一行?” 马希尔说:“你见过我们这儿的沙子吗?” “什么?” “我们这儿的沙子很粗,比不上你抓起来,仔细地看一看,其实里头很多是死去的珊瑚,还没被完全风化,你一脚踩上去,硌得脚底板都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童一时没反应过来,摇摇头。 马希尔说:“我们这儿原来是海,几经轮转,海水退去了,成了陆地,却留下了一地的珊瑚。这在你们中国人有什么说法吗?” 苏童说:“有,沧海桑田,只不过是你们这儿成了沙漠而已。” 苏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懂了,问:“你是不是想挣钱给自己买一张船票,你要横过这片海峡,你想背井离乡,去对岸的国家?” 马希尔点头。 苏童说:“多少钱一张票?” 马希尔伸出八个手指。 苏童说:“八千美元?” 马希尔又点头。 苏童说:“比以前贵了,我来的时候,看到过报道,三四千就能上船。” 马希尔说:“八千是豪华座。” 难得的一个幽默,很冷,环境又差,苏童和马希尔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彼此心里都知道,所谓的豪华座,也不过就是一架性能稍微好一点的充气筏。 人坐得多一点,海上风浪大一点,还是要翻船,要死人。 苏童说:“不行,不行,风险还是太大了。” 马希尔却说:“我连故乡都不要了,风险?”他仍旧笑着。 苏童感慨:“可你挣得是血汗钱,别人的血混着汗的钱,你去了另一个国家,哪怕涅槃重生洗尽铅华,但能寻到内心的宁静吗?” 马希尔咬牙:“你闭嘴。” 苏童大抵能懂这种人濒临绝境却不畏危险,渴求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心理。 人不到最后一刻,往往不知道自己的求生欲有多强,即便是心里知道不应该,又有千万重道德约束住自己,要你死,你还是想蹦跶两下,能多熬一天是一天。 苏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一个绑、架分子达成共识,感同身受,一切的束缚和诘问都奈何不了她,她只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是既痛恨又同情这个人的。 而自这份扭曲的同情里,苏童忽地豁然,说:“马希尔,你想不想既不沾染别人的血,又能挣到船票的钱?” 马希尔看向她的眼睛忽地一亮。 苏童左顾右盼,和一切防备着不愿被发现异样的人一样,哪怕屋里只有两个人,仍旧很谨慎地压低声音,说:“你带我走,我给你钱,不仅仅是船票,我还可以给你一份钱留作以后的生活用。” 马希尔起初很激动,听着听着却一再摇头,说:“不行,不行。” 苏童说:“行的,一定行的,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儿。你知道赎我的那个人吗,他很有本事,也有许多办法,你只要联系到他,他会将一切都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