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和魔尊共用身体的日子在线阅读 - 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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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享受着未散的困意,挪动着身体坐到干草上,在这深冬腊月里裹紧了身上的棉衣,然后抽了两根细长的草,打了个结,然后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结,结成一个环。

    他咬破手指,将血淋在上面。

    干草被染红,在他的凝视下,从中段逐渐燃起,然后化为灰烬。

    沉玉始终没有松开手,任由那火焰灼伤手指,烧得一小片皮肤焦黑。

    灰烬簌簌地落于身前。

    他对着那高窗透进来的一抹夕照,看着自己被烧伤的手,仿佛那数不清的日夜前,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四境轮的天空——

    连疼痛都新奇得令人不忍放手。

    天黑之后,狱卒又来送饭。

    其实傍晚时沉玉便饿了,但他没有向外界表达,而是自己默默地体会着这具身体产生的饥饿感。

    这感受太容易令人陷入思考了。

    他从有记忆以来,始终不知饥寒温饱,喜怒哀乐也比旁人淡得多。早年在四境轮中醒来,他看见身边的妖魔因欲望而相互残杀,那些澎湃的欢愉与痛苦围绕在他的身边。多少个沧海桑田过去,他逐渐习惯那些东西的存在,却始终隔岸观火,无法体会。

    今日,他终于在一个从未见过的躯体里感受到了,那些情绪,那些躯体的反应,真实地从身体深处生长出来。

    真实得仿佛能一手握住。

    只不过这份真实没能让他的下属们更快地找到自己。

    沉玉掸下了衣襟上沾着的灰烬,看了眼入夜后彻底黑暗无光的窗外,已经有些不耐烦。

    夜里这顿饭与白天的无异,沉玉端起自己的那碗勉强称得上是丰盛的牢饭,看着那狱卒来到婴勺的牢房前,飞快地将碗一放,头也不抬地就飞速走了。

    畏惧。

    沉玉辨出了那人肢体中传达出的讯息。

    他细细地咀嚼着没剥净皮的糙米,那上面沾着些rou沫和酱油,看向隔壁的婴勺。

    婴勺正原地打坐,盘着膝,后背微微倚靠在墙壁上,已然将近三个时辰不曾睁开眼睛。

    沉玉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焦黑,辨别不出那是个什么阵法,但以目前他们二人的处境猜测,对方十有八九也是在与友人传讯。

    他其实就比婴勺早醒来一刻钟。

    他醒来的那一瞬间,同时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这不是他的身体;第二,他几乎使不出法力。

    在认清了这两点之后,他环顾周遭,才十分不可置信地认清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这里不是四境轮。

    他对四境轮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皆是道听途说,等婴勺醒来告知,他才知晓这地方便是传说中的凡界。

    而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个凡界。

    并且他原本是想杀了婴勺的。

    沉玉在大约摸清自己当时的处境之后,虽然法力不太能用得上,但他的五感还是俱全,立即判断出身边躺着的这位修仙之人,躯壳里装的也是四境轮中的恶鬼。

    既然不是他认识的,那么先杀为快。

    谁知婴勺醒得那么及时。

    沉玉已经几万年不曾尝过受制于人的滋味了。自婴勺醒后,他便几度后悔,当时自己的身体如果没有被冻僵,手腕能动得再稍快一点,就能免除这个后患。

    沉玉一边吃着米饭,一边平静地看着牢栏那边闭着眼的婴勺。

    可惜了,魂魄在他手上,现在还不能杀他。

    ****

    婴勺梦见了南境。

    或许是因为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皆过于匪夷所思,即便在梦境中她还在试图捋……虽然后来捋歪了。

    梦里她砍掉了即墨的一条手臂,可她记得被自己砍掉的明明是北境将领玉无更的——算了,反正都是鸟,砍掉的都是一根翅膀。即墨是南境王的弟弟,修了邪术还想要叛乱,浑身着了青色的火,用半边翅膀扑棱着想要从罪渊里飞上来。

    婴勺站在悬崖边上,浑身都是血,只是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她觉得今日的视野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迷迷糊糊地绞尽了脑汁,想起自己如今住在一个挺拔的男人身体里,很该视角不同。

    可她觉得不开心。

    于是她拎着鞭子蹲下——那是南境王朱厌用自己的翎羽给她织成的法器——她垂眼看着深渊里那着了火的大鸟,准备在其飞上来的那一刻将他抽成两半。

    即墨挣扎着从深渊里向上冲,朝着她的方向喷火,蛊雕狠戾的鸣叫急速向上,火焰中传来破风之声,出现的却不是蛊雕那丑陋的头颅,而是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面容妖冶,从火中钻出冲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从眼周开始浮现纹路,整张脸迅速被细密的毛发覆盖,讹兽身躯从青色的火焰中钻出来,白色皮毛上勾勒着血红色的纹路,把她身上的火都染红了。

    讹兽的躯体膨胀,向她伸出利爪,凶猛地扑过来。

    梦境发展到这里,才是婴勺所熟悉的情节。

    她隐约记得自己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下意识地往悬崖对面一看,长渊果然站在那边,长身玉立,淡淡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事。

    是的,他看的只是“这边”,而不是她。

    婴勺不再给那旁观者眼神,她已经在梦中演练了无数次,信手拈来地斩下了讹兽的头颅。

    那糊着血的头颅在她的手中不断地变换样貌,一会儿是女人,一会儿是讹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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