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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有一回,那是春日。 鹤酒星去无想山庄邀何恨水外出踏青。鹤归跟在鹤酒星身后走了一段,却忽然听见幽深的山林里,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呵斥。 何恨水歉意地摇了摇头,略带无奈地说:“深儿又在驱使下人了。” 彼时鹤归从鹤酒星身后探出一个头,奇道:“深儿?” “是我的独子。”何恨水温和道,“比你小上许多,性子十分跋扈。” 何恨水的妻子,多年前便魂归故里。他独有一子,自然便给足了宠溺。 鹤酒星心知肚明,并不多言,顺势道:“深儿才几岁,这个年纪活泼一点不是正常吗?” 鹤归闻言轻哼一声:“我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帮着爹娘做农活了。” 两个大人对视一刻,愉悦地各自笑开。 未几许,他们口中跋扈的小少爷,便被四个侍者抬着轿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第一眼,鹤归就觉得,这人不愧自小便被娇生惯养,脸上十分白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富态。 他双颊带着未褪去婴儿肥,两只白净小手抓着一支纸鸢,冷冷的呵斥声惊起了林间栖息的鸟雀:“都走快一点,本少爷要趁着太阳没下山之前放一回风筝。” 众目睽睽之下,矜贵无比的小少爷只留给他们一个傲气的后脑勺。 而眼下,回忆与现实重合。不得不说,现在的关不渡,依稀有着幼时的那份天真可爱。 鹤归想起于天台峰初见时的场景,忍不住弯了眼角。 思忖间,关不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好笑?” 鹤归一顿,默默地把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却听关不渡道:“想笑就笑吧,只此一回。” 他神情放松,放下茶杯后就便又摆弄起折扇——在鹤归走神的时候,方才他画的那副雪景图已经贴合在新的扇面之上。 鹤归凝眸,视线落在枝头含苞般的积雪上,缓缓开口:“当年大火之后,师父曾找过何庄主,但是只见到了尸身,不仅是他的……还有你的。” “障眼法罢了。”关不渡说,“有人想杀我们,就必须让他们确信我们已经死了,不然,你觉得你还能见到活着的我?” 鹤归摇摇头。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当然懂。只是他想不到,当年还未满十岁的关不渡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鹤归试探问道:“何庄主……还活着吗?” “死了。” 关不渡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的风雪。 他眼中未带仇恨,也无悲戚,仿佛只是说着一件最寻常的事。 “我父亲的近侍把我救走的。”他撑着头,将折扇抛上抛下,嘴角还带着一抹笑,“他把我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却没有遵从父亲的命令带我走,而是又折返了回去。他说他死也要跟父亲一起死。” 鹤归回头看他。 “所以就剩我一个人了。”关不渡说。 鹤归试图斟酌语句说些什么安慰他,可关不渡似乎并不需要。 几年间,道门与儒门的传承门派接连不断出事,十年后,这些早已湮灭的传承之物再次出现。 鹤归不知道关不渡对真相知晓几分,但经次一番,他只觉其中错综复杂,深感疲惫。 疲于寻得真相,疲于应对真相。 可关不渡不同。 他像一只历经风雪却依旧羽翼丰满的鹰。 从不畏惧山崖外凛冽的寒风,也不背负仇恨从而停滞不前。他活得恣意,活得洒脱,活得酣畅淋漓。 想着,鹤归心中不仅生出几丝羡慕。 他正是曾经的他最想要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早早得离开父母,各自远行。鹤归尚且有鹤酒星的爱护,而关不渡呢?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炉上的茶水咕噜噜地煮开,鹤归被雾气熏了一脸。他往后一退,却恰巧看见关不渡隔着雾气,正在朝他笑。 鹤归莫名道:“你笑什么?” 关不渡:“我笑你啊。” 鹤归蹙眉:“我有什么好笑的。” 关不渡站起身,几步走到鹤归身前。 两人一坐一立,关不渡熟练地拿起折扇,将鹤归下巴微微一挑,与他四目相视。 在关不渡的动作下,两人离得极近,鹤归几乎能闻到关不渡身上萦绕的淡淡香气。 只见关不渡勾起唇角,一字一顿地说:“你喝酒吗?” 鹤归一愣:“什么?” 关不渡笑意更甚:“那我为你舞剑吧。” 鹤归:“…………” 鹤归:“!” 他想起来了! 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他与大师兄叶既明一起去华山瞿城参加折梅宴,彼时他为躲避王敬书的挑衅,逃离客栈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中,遇到过一个小孩儿。 只是时隔多年,再加上不久前他心中满是寻找鹤酒星的事情,所以在看到关不渡双眼异瞳时,没有立刻与之联系起来。 那个躲在茅草屋之后小孩,分明也是一双异瞳! 鹤归一脸怔愣,动作比思绪快,一手便搭上关不渡的手腕,磕磕绊绊道:“你……我曾……” 原来我们的初见,是在瞿城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中。 少年时说来觉得狷狂的事,现在再谈及,就只剩下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