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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侧首,有些讶异,但并未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轻嗤一声:“像是她会做的事,我放过她,不想她却放不过我,即使爬到至尊的位置,仍然还是跪在我裙下的那个王婉啊。” 谢谦之闻言亦是轻嘲,坦然道:“她没想过让你死,虽然这对她来说是最有利的。” “我知道,她想把我逼成她那副鬼样子,想要我匍匐在她脚底苟延残喘。可我偏不如她愿,我死了,妒忌和自卑却会永远折磨着她,挫骨扬灰,她连掘墓鞭尸的快感都享受不到了。”靖安挑眉,淡淡一笑,恍如月下优昙。 不错,靖安就是王婉心中一根拔不出来的刺。因为她死了,所以别无他法,只能任凭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自己,然后一点一点被嫉妒和自卑吞噬。 “而后,蜀王起兵,战乱五年方平,王婉死于乱军之中。然而国运衰颓,异族觊觎,公主下嫁,再不复兴盛之态。”双手撑着栏杆,谢谦之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艰涩,眼眸中一片黯然。 “阿羲,我不求做兴邦之臣,但求无愧天地,不负肩上责任,将此有用之身付予国家社稷。不想……最后竟做了千古罪人。”他语带自嘲,却掩盖不住其中nongnong的负罪感。 谢谦之如此,靖安又何尝好受。她好一会儿才把蜀王和三皇兄挂上钩,心头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沉重了。 靖安扬起头,千里皓月,美得冷清无情。 “母后走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轮满月。我想着这重生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前世,能多陪她几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庆幸自己死得早。”她嘲弄道,衣袖的手却紧绷成拳。 “还将弄机女,嫁予织皮人。谢谦之,我朝自开国以来历经九位帝王,开国之初,百废待兴,外敌环伺,高祖之姊被迫下嫁蛮邦,欺辱至死,君臣视为国耻,奋发图强,族灭之。此后数百年间,我朝再无女子和亲下嫁。不想我有生之年,竟能再听见这样的消息。”靖安喉头像哽住了一般,语不成调。 华车美眷入蛮夷,愧惭七尺男儿身,谢谦之垂首,他既选择了面对就不会退缩。 “不过,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靖安却忽然宽慰道,目光坚毅。 “知晓阿颜非皇室血脉后,我就肯定了王婉的孩子是他的。可我不敢问,我怕那孩子真的千秋万代,楚家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我也羞于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万幸,三哥还能拨乱反正!”心头巨石总算放下。 谢谦之望着她的侧颜,太息道:“没想到我竟还不如你豁达。” “你对自己一向严苛。”靖安接口道,毫不意外。 “阿羲,你不明白,再不复前朝兴盛之态,这话在我心中有多重。” “不复又如何?”她却飒爽道,口气自负,姿态倨傲,月光都不及她眼中的神采。 “哪个王朝没经历过动荡!三哥既然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假以时日,我信他必能匡扶社稷,一血前耻,比起筚路蓝缕的开国先祖,这算的了什么?安逸只会让人堕落,而谁能断言,经历过战火洗血后的帝国所迎来的不会是一个新的辉煌呢!” 这一刻从靖安眼中绽放的光芒,足以叫人目眩神迷,自始至终,都是他看轻了她。 “阿羲!”谢谦之忽然执了她手,俯瞰世间灯火,万千浮华。 “这一世,我愿与你比肩,守护着你,也守护着帝国,愿帝国强大繁荣,愿天下百姓皆得他庇护,安居乐业。” 他终于把自己放到了同等的位置,靖安看到了他眼中的诚挚与尊重,第一次心中感觉到了平和。 “不!”出口的却还是决绝至极的话语,她抽开手,衣袂拂过,一片冰凉。 靖安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天际,一片空茫广博,而她语带释然,轻缓道:“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人生。” 不再是那个为爱痴狂的女子,为谢谦之而活。 也不是那个为恨执念的女子,为阿颜而活。 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你先下了定论画地为牢,何谈破立。 之后所有的决定,无论对错,都来自她靖安,她不会再逃避肩上的责任,自怨自艾,推脱旁人。也不会再回避应承担的一切,无论那结果有多坏。 丛菊傲霜,九霄明净,万景澄清。 每逢重阳,帝赐宰臣、百僚宴于曲江边,登高望远,曲水流觞,临盏赋诗。 而今年的重阳宴,却透着西山红叶般的血腥与肃杀。 “明日午时,于西市处决,谢谦之监斩。”帝王言罢,便拂袖而去。 “臣谢谦之遵旨!”他向着帝王的背影跪下行礼。 王相还立在御座下,身形微颤,脸上尚有一抹讪讪。钱家人攀咬出来的并非王家嫡系,但也属宗亲,这记耳光打得响亮。王谢两家久持不下,谢家咬死了王家谋害公主,供词为证,而王家则揪着谢家护卫不利,欺君犯上,诬蔑构陷。 熟料今日帝王突然发难:“既然问不出主使,也无人招认,王家涉案人等就和钱家一同处死。谢家办案不利,谢弘革职,谢谦之暂停职务,公主府再有不测,拿你是问。” 百僚皆倒抽一口凉气,王相连呼数声陛下三思,终是引得帝王拂袖而去。 谢相冷笑了声,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王家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