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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礼爬得苦不堪言,冻得鼻头都红了,脸都失去了知觉,冷风从鼻腔灌进去,仿佛五脏六腑都结了冰,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担心奚野会滚下山去,现在看来奚野就用了个骗小孩的激将法,他就傻乎乎的上当了,就算真的有人滚下山,那也是他自己。 明天社会新闻头条就是季言礼惨死山脚,报警人则是那个幸存的奚野,他甚至已经构思出了照片该如何构图。 可他爬着爬着,莫名爬出了一点乐趣。 黑暗中他看不清路,索性大胆地迈步走,若是这步走踏实了,就往上登了个台阶,若是走空了,奚野也会立刻拉住他。 奚野紧挨着他往上爬,一步一步,和他的步调踩在同一个节奏上,脚步规律地回响在高耸入云的石阶上,明明黑不见五指却不可怖,明明严冬腊月却不寒冷。 他逐渐走出了一身热汗,感到心脏久违地在胸膛里跳动,越来越有力,仿佛胸膛里被遗忘许久的沉寂死灰灼灼复燃,越来越亮,越来越热,直到“刺啦”一声火星跃起,明亮的火苗陡然腾腾跳动。 他好久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了,除夕夜顶着刺骨寒风跑到荒郊野外摸黑爬山,简直就是胡来,是离谱,是撒野,是一时兴起肆意妄为,是脑子没点问题或是肚里二锅头少于半瓶干不出来的疯事。 但他竟然无比得开心,无比得放松,好像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山底下,他越走越轻快,越走越畅快,越走越痛快。 什么都不用想,只抓着奚野的手用力上山。 他不会摔倒的,因为有奚野在。 季以禾一直笑话哥哥戴个红袖章背着手就是个活生生的老干部,可少年气只是一直埋在很深的地方,他只是不敢做,不能做,于是他骗自己,说我不想。 朦胧之间,他突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他已经记不清的童年时代,那个时候犯错了会有mama安慰,闯祸了会有爸爸收场。他的依靠还在,他还不是别人的依靠。 他还是可以犯错的季言礼,所以他不必处处墨守成规,不必咬死了唯一“应该做的事情”而时时刻刻不敢放松。 他可以犯错的,季言礼突然想。 因为奚野会一直抓着他。 两人就这么一路爬到天亮,黎明山说高也不算高,说矮却也是整片山区的最高峰,否则也不会有第一缕晨光之说。 临近山顶的地方,是一个可供休憩的大平台,平台上有闭门尚未营业的小卖部。 季言礼坐在石凳上缓气,就看到奚野不知怎么捣鼓了一下,轻巧掀开窗户,从窗口翻进了小店。 季言礼:“?” 季言礼急忙站起来,蹬蹬蹬跑过去,趴在窗口:“你怎么进去的?窗户怎么撬开的?天哪,奚野,求求你别告诉我你在偷东西!” 奚野的声音从黑洞洞的仓库里远远传来:“给你找点吃的,泡面?这里有热水,你不吃辣,那番茄牛腩面怎么样?” 季言礼心里大喊救命,他累得膝盖都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翻进去:“快出来!奚野!我真的生气了。” 奚野的身影突然就从窗口里显现了,将亮未亮的稀薄天光照亮他笑吟吟的脸。 他飞快地冒出来,歪头,在季言礼的嘴上轻啄了一下。 季言礼:“……” 季言礼抿着嘴唇,脸热烫得好像发烧一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昏过去,但他坚定地看着奚野的眼睛:“奚野,你不要耍花招,绝对不可以偷东西。” “我给钱了,压桌上了,给了一百呢。” 季言礼猛地哽住,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两包泡面,加火腿。 季言礼画风突变,音调更高了,推着奚野道:“就拿了这么点?!那岂不是亏了,快回去,拿够一百的东西!!” 奚野叹了口气,依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挠头:“……学长,你真的很严格。” 凌晨五点,黎明山最高峰的栏杆前,天际的光已经绵延成一条发亮的扩散的线,薄云漫卷成起伏的浅色海涛。 方才一直低着头在黑暗中爬,竟然不觉爬了多高,此时天将破晓,从山巅往下俯瞰,整座横江城尽收眼底,横江像一条浅色的玉带蜿蜒流淌过沉睡的城市,将其一分为二,大街小巷的路灯尚未熄灭,微弱的白光碎玉一样散落在灰色的楼宇群中。 高处空气清新通透,低处弥漫着爆竹烟火燃尽未散的年味。 季言礼和奚野一人捧着一桶泡面,紧挨着坐在山顶,热气腾腾、白雾缭绕。 这边是番茄牛腩,那边是川味麻辣,泡面下肚,五脏六腑都热乎乎的,暖气熏白了季言礼的镜片,冻僵的脸重新变得湿润柔软。 “学长,想好什么愿望了吗?”奚野问。 “想好了。” “说来听听。” 季言礼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奚野轻声说:“神听不见的,但我能听见。” 季言礼的心蓦地颤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奚野,之前一直闷在心里没说的话全部堵在了胸口。 他说喜欢书店,奚野就开了书店,他说喜欢金子,奚野开了金店,他想和以禾和好,奚野就真的去想了办法,他说想要mama不要忘记他,奚野就带着医生悄悄去看谢安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