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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蚀骨 第152节

    易辞洲听着,苦涩哄着她:“好,不哭,笑,只要能让你笑,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

    他极尽耐心,舒晚却越来越疲惫,最后,她目光空洞,透过天窗,怔眼望着满是星空天空,哑声说道:“你作为丈夫,侮辱妻子,欺骗妻子,故意出轨恶心妻子,无止境的冷暴力相待,一次又一次拿我家人威胁我,你真不是人……”

    车子继续缓缓开在大路上,像是前方有一束光慢慢指引,将所有人的冲动和悲凉都慢慢压制了下去。

    舒晚没有依靠,只能静静被易辞洲抱在怀里,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仅余下两只眼眸还有着恨意满怀的微光。

    许久许久,一直到车子停在一处偏僻的别墅门口,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舒晚整个人都是乱的。

    今夜,她同时失去了两个一直陪伴她的男人。

    一个不敢赌,不敢抗衡,于是主动选择了放手。

    一个如同浮沉一般,一直摇摇晃晃沾染在表面,风一吹,就飘走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穷途末路之时,会被缓缓放开紧握很久的手。

    她眼泪早已干得流不出,整个人都缩在易辞洲的怀里,手被他紧紧攥着,人却抖如筛糠止不下来。

    易辞洲一路将她抱进别墅,打来一盆水,仔细给她擦着满是泪痕的脸,见她眼睛红肿不堪,便轻轻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好吗?”

    睡一觉?

    夜晚惊心寒凉,她怎么能睡得着?

    舒晚抬眼,咬着下唇道:“也只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睡得着吧?给你卖命卖了那么久的保镖现在还生死未卜呢,你觉得我能安心睡觉吗?”

    易辞洲愣了一下,他说什么都是错,舒晚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好言好语,便也只能苦涩抿唇道:“那,那你好好休息……剩下的都别想了……”

    舒晚侧过头,冷漠道:“异国他乡,无人相依,嗤,我还能想什么?”

    易辞洲默得片刻,思忖沉声:“我保护你,到死都会,信我……”

    “信你?”舒晚冷笑,“易边城,我最不信的人就是你。现在我唯一能信赖的,就只有助听器了,它们永远不会骗我。”

    也是,不管好话坏话,入耳都是真话,他又怎么比得上她的助听器呢,说实话,助听器比他这个人渣靠谱多了。

    他依然苦涩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摩挲了半天,拿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舒晚,“对了,这是母亲给我的,是你的吗?”

    他虽然不知道严芷意欲何为,但这大概率是舒晚的东西,许是让他睹物思人,也许又是看不下去,让他收作纪念。

    舒晚冷冷掀起眼皮,都没有仔细看,就将盒子狠狠扔了出去。

    “哐当——”

    助听器从盒子甩出来,砸在墙角,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咬牙:“滚。”

    易辞洲心颤,怔了片刻,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墙边,将那只摔脱壳的助听器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我走了,你休息。”

    他说完,没再看舒晚,便转身离开。

    门外,一个保镖见他出来了,赶紧迎上来说道:“易总,这个别墅很安全的,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易辞洲摆了摆手,低声道:“不用。”

    安不安全,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舒晚走到哪里,老爷子都能分毫不差地找到她在哪里。

    她就像个被拴了线的木偶,永远也逃不出去。

    易辞洲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回身走到另一个房间,在桌前坐下,随手将那个摔得稀碎的助听器扔在了旁边。

    他苦笑,双手不停搓着脸颊,猩红的眼眶里干涩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将脸埋在手心里,忍着鼻尖酸楚,良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坐在椅背上。

    默了许久,易辞洲拿起手机,刚想给外面守着的保镖打电话再寻地方,忽地,他就被旁边那个破损助听器内部的一丝亮光吸引了。

    他了解助听器,小时候也拆过mama的,所以他知道这个并不是普通的零件。

    眯眼微凝,他侧目一睃,不觉这个亮光闪得诡异,像只眼睛一样,就这么默默静静地盯着他……

    明明是一个不规则的金属片,却更像……

    一个薄薄的……芯片?

    思及此处,易辞洲大脑轰然一懵。

    空白不过两秒,他愕然回神,随即立刻拿起这个助听器,手指几乎颤栗着将外壳小心掰开,然后拿了个圆珠笔心将那个淡金色的金属片往外拨。

    这是个非常精细的微型芯片,构造复杂,似乎并不常见,看它锈迹程度,估计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拿指尖捏着这个芯片,反反复复认真看了看,却始终没弄清楚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手机就来了电话。

    严芷的号码。

    她从来没有给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打过电话。

    这是第一次。

    易辞洲眉眼微蹙,按下了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母亲?”

    那边的声音格外冰冷,“助听器拆开看了吗?”

    易辞洲陡然间愣住,待他镇定,他沉声问:“看了,里面这个芯片什么?”

    “呵呵……”严芷笑了笑,显得有些疲乏,也有些释然,她长舒了一口气,道:“窃听器。”

    “窃听器?”易辞洲眼神愕住。

    似乎某个角落深处,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严芷依然冷声笑,“是呢,是个通体精工进口的□□,带gps定位功能,一直装在舒晚的助听器里。所以,舒天邝说什么做什么,易宏义都能监控到,舒晚那孩子,也一直被当成用来胁迫舒天邝的工具。”

    听得这话,一点一点,一分一毫……

    随着他的动作,金属片慢慢被抽离本体,如同心肺被徒手撕开一样,易辞洲的眼眸在一瞬间地壳裂变般遽然震住。

    易辞洲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芯片,大脑深处犹如重锤钝击,猝然之间分崩离析。

    他颤抖着,紧绷着下颌,指关节用力扣在桌上,唇齿寒颤着问道:“……她爸爸知道吗?”

    严芷轻飘飘道:“当然不知道,舒天邝早就发现你爷爷能随时跟踪到舒晚,所以他一直很怕老爷子,连带着也很怕你。舒晚后来是嫁给你了,但过得并不幸福,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

    话语如利刃,就这么一点点插入心肺,不留痕迹,也没有伤口,只有nongnong的血腥味让人不断地回味。

    易辞洲听着,浑身都颤抖得厉害,他眼眶猩红地紧盯着这枚芯片,指尖炽热,几欲要将其捏爆,“她从六岁就开始戴助听器了,这玩意不是三五年就换掉的吗?!”

    严芷似乎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轻描淡写道:“是啊,所以舒晚从来没有换过验配师,每次更换助听器,验配师都会把那个芯片装进新的助听器里,这简单得很呢。”

    话音刚落,易辞洲脑海中忽地就闪过一些片段,尤其是前些日子,验配师出现在易家老宅,明面上是给易宏义配助听器,实际却有可能和这个定位芯片有关。

    易辞洲如鲠在喉,沙哑开口,“所以一直到现在,老爷子都还在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吗?”

    “呵……”严芷依然懒散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倒没有,自从你们结婚了,舒晚搬出医院住进了蓝湾,老爷子就让验配师撤了窃听器,只留了定位。毕竟,也没什么必要再通过舒晚来cao控舒天邝了。”

    她说着,溢出淡淡释怀的笑声,空空荡荡飘进听筒,将易辞洲的双耳逐渐麻木。

    身处这个热带国家,却突然冷得出奇,他几乎难以克制地抽搐颤抖着,下颌线紧绷成一条瘆人的直角线,咬着牙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他问,严芷却没有立刻回答。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彼此之间的听筒里不断承启转折,像个没有终点的录音机,充斥着回音。

    良久,严芷说道:“因为你也是我儿子啊。”

    她说完,笑笑,就挂断了。

    易辞洲大脑满是混沌不堪,他听着这句话,似刀绞般,就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缓缓松手,手机和芯片同时掉落在地,“哐”地一声将他的眼眶彻底打湿。

    夜色弥漫着浓雾,在炎热的气候里不断消散人的意志力,残忍的真相,抽丝剥茧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漏出来的是血,看见的是骨。

    从找回舒晚这大半年来,她的再也不爱,她的冷漠回应,她的装疯卖傻,每一刻每一秒,每一言每一语,都声声蚀骨。

    易辞洲在房中坐了很久,坐得筋骨都麻了,才慢慢拖着酸痛的腰背去了舒晚的房间。

    估计是因为太累太乏,她已经睡着了,半张脸枕着枕头,歪斜着身体蜷缩在那,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猫。

    他走近,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抬手拂过她的面颊,那种陌生感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都不敢再碰她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旁边,舒晚猛地惊醒过来。

    一见是他,她眼中惊慌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冷漠和厌恶,她冷冷问道:“干什么?”

    易辞洲愣了半秒,缩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沉默片刻道:“来看看你。”

    舒晚垂眼,自嘲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易辞洲继续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她自然是不知道助听器里有芯片的事情,如果知道了,这二十多年来几乎分分秒秒都暴露在他人眼皮底下,那种感觉,只剩下毛骨悚然。

    他不说话,只在她忌惮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掠过她的面颊,朝她的助听器探去。

    舒晚立刻防备式地往后退去,两只手护在胸前,警觉道:“你别碰我。”

    她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亲密的行为,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易辞洲僵了僵,默了会儿只好将手放下,他不想再惊扰她,只能低声说道:“把助听器给我。”

    舒晚不觉一怔,疑惑:“怎么了?”

    易辞洲思忖着,脑海里交战不已,他知道纳米芯片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戏剧化,而且他也不晓得如何去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装置。

    毕竟啊,这是他们易家造的孽呢。

    易宏义欠的是舒天邝,

    而他呢,欠的是舒晚。

    穷极一生,他对她,大概就只剩下弥补可言。

    他欠她的太多,

    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