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
一路翻山越岭,眨眼又迎来了黑夜,宋浮尘实在是累得走不动道儿了,在路边找了棵枝干粗壮的大树,扛着箱子就爬了上去,夜里风大,鸟儿在巢里低低地叫着,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树枝也跟着咯吱咯吱地晃悠,他枕着箱子躺在树上,就像躺在了一个天然的摇篮里,不一会儿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忧心的事儿想多了,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了那个他一直想见却许久未见的人——南珠,她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一头黑发柔亮光泽,一双眸子闪亮如天上的星,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没有保护好江离,你是不是很失望?” 宋浮尘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她了,甚至连梦里都很少出现,她的音容相貌虽然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到底是经不起经年累月的时光冲刷,开始变得淡了,但这个梦一下子就把他拉回了旧日时光,眼前的南珠是那样的鲜活和明艳,就像从未走远,他朝着南珠伸了伸手,想要去碰碰她,可不论他怎么够都差了那么一点点。 “你是来质问我的吗?” 南珠还是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宋浮尘有些不安,急于想要跟她解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要了江离的命……那孩子那么聪明,我以为她会逃过一劫的,以前那么多次,她都能逢凶化吉……” 宋浮尘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显然他感受到了自己语言的苍白无力,看上去自己似乎为江离做了很多,但仔细细想想又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儿,这孩子这一路走来其实是靠她自己,想到这里,愧疚、无力的情绪累积,心里一阵一阵堵得慌。 不过还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有机会,他语速急切,信誓旦旦地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设法救她的,对了,我找到了一口箱子,里面说不定就有方法能救下江离……” 他说着就把箱子递了过去,南珠没有接,而是伸出一只手来,那手瘦骨嶙峋,还白得吓人,异常纤细的手腕在宽大的衣袖里直晃荡,宋浮尘往袖口里多瞥了几眼,竟然发现她手腕处有创面赫然见骨,他不禁浑身一抖。 南珠面色不改,用指尖磕了磕箱子,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像是磕在了他的心上,跟着胸口一紧,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宋浮尘腾一下睁开了眼睛。 天还是黑沉沉的,月夜之下树影婆娑,夜风吹来一阵发冷,他紧了紧衣服,这时他感受到了一阵异样的响动,一下、两下、三下……跟梦里南珠磕箱子的声音一模一样,应该是什么东西正在敲箱子,连带着他的脑袋也跟着有了震动,一股莫名的凉意从脚底起。 怎么回事?心突然跳得飞快,他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又挪了挪脑袋,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安地转动,最后视线贴着箱子边沿往下看,才发现是一只鸟正在啄那口箱子。 原来是虚惊一场,宋浮尘长吁一口气,起身坐起,瞬间惊飞了那只鲁莽的鸟。 夜色尚浓,离天亮还早,但刚刚一惊一吓,他已经全然没了半点睡意,还不如早早出发,找个地方给手机充充电,之后好跟薛兴国联系。 想到这里,他麻溜抱着箱子从树上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夜色里。 又约莫走了两三个小时,天空开始泛出蓝白的底色,宋浮尘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条的乡间小路,远处散落的民居里亮着灯火,就犹如夏夜里的萤火,忽闪忽闪的,这里他来过几趟了,知道顺着路一直往前走,有一个小规模的镇子,到那里他可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顺便给手机充电。 考虑到手里的箱子太过扎眼,他脱下外衣把箱子裹起来,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打底衫快步向前走去。 乡下人都起得很早,天才刚刚亮起来,路上就有了不少人影晃动,有早起干活儿的,有忙着去赶集的,还有挑着几筐菜赶早去卖的,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大家热络地走在路上。 他们见到宋浮尘疯癫道士的打扮倒也不稀奇,秦岭这一带,有不少来隐居的人,画家、音乐家、修道之士,形形色色,大家早就不足为奇了,甚至还有不少当地人跟他打招呼,就像是旧相识似的,宋浮尘也非常自然地回应着,熟稔地跟当地人攀谈起来,话语间还有意无意地打听起秦岭深处的那个村子,假意说自己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修行。 “没听说过,那里面那么偏,路和电都没有,说不定还有豺狼虎豹啥的,谁会住在那里啊!” “是啊是啊,太偏了车都进不去,俺家在山脚下还有一处老房子,你去看看,行的话就租给你,给你算便宜一点,一年一千的房租就行。” “哎呀,房子俺们这里多了,想要什么样的都有啊……” 问了一圈下来,大多是推销自家空屋子的,根本就没有人听说过秦岭深处的那个古老村落,也是了,那地方太偏太深了,一般人没事儿根本不会进去冒险。 一群人边走边聊,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镇上,人群很快散开,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宋浮尘找了一个早点铺子,点了一碗面,顺便让老板帮他的手机充电。 一碗面吸溜吸溜下肚,太阳渐渐爬出来,手机的电也充得差不多了,宋浮尘这才拎着箱子出了镇子,找了一片僻静的玉米地,见四下无人赶忙钻进去,猫着腰往里又走了走,才一屁股坐下来,翻出了秦天发给他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对方显然一直在等他的电话,电话打过去没有一秒钟就接了,宋浮尘问:“是江离的父亲吧?” 薛兴国语气很客气:“是,您是江离的师傅吧,还没好好谢过您,这些年多亏了您的照顾……” 宋浮尘有些着急,想直接进入主题,忙说:“哎呀,咱们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我今天是有一事儿想请教你,我这边发现了一件旧玩意儿,我想让你帮着看看怎么打开。” “行,是什么东西?” “一口箱子。” “箱子?” “对。” “那拍个照发给我,还是直接跟我视频?” “那咱们视频吧,视频比较方便。” “好!” 宋浮尘也是刚学会怎么视频通话,还是秦天教的他,这小伙子不错,脾气挺好,也有耐心,教了好多遍也没急眼,要是跟江离真能成,也挺好,但一想到现实状况,他也不禁为这对命运多舛的小情侣惋惜,现在就指望着眼前的这口箱子了。 两人鼓捣了好一会儿,终于视频通上了话,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正式进入了主题。 薛兴国:“箱子呢?你把镜头对着看看。” 宋浮尘赶忙照做,把镜头对着箱子,转着圈地展示各个面的雕花,一边展示还一边说话:“你看看这雕花的意思是不是就是金木水火土?还有还有,这盖子一打开,里面的圆盘就会转……你等一会儿,我给你打开……” 宋浮尘这头对着箱子里里外外一顿展示,电话那边却没了动静,他赶忙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我就想把里面的那个小匣子取下来看看……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江离之前的顾忌,赶忙及时打住,电话那头还是没回应,宋浮尘觉着不对劲,赶忙去看手机屏幕,电话也没挂断啊,这是怎么了?没信号了? “喂?喂?看得见吗?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薛兴国这才沉着嗓子出了声:“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箱子的?” 宋浮尘心里记着江离的吩咐,便没有说实话:“哦哦,那个我回了一趟老家发现的,想着里面能不能藏着什么宝贝,我好卖了换点钱,刚好我道观的屋子要修修,请山下的师傅上去得花不少钱呢!” 话音刚落,那头却丢出一句:“我见过这箱子……” “???你见过?在哪里?你确定就是这个?” 薛兴国语气很肯定:“我确定,就是这个,我在秦岭深处的一个小村子里见过,是一个跟我一样断了腿的老头拿出来的……” 秦岭深处的小村子?断了腿的老头?不会这么巧吧?!难道两个人去的竟然是同一个地方,见到的箱子也是同一个?宋浮尘内心微微有些吃惊,他实在是很难相信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发生,但薛兴国说的几个重要的点也能一一对上,这让他不得不信。 “你真见过这箱子,那你开得了吗?看到那个火字雕花的匣子吗?我想拿出来看看……” 薛兴国欲言又止,抿了抿嘴说:“那个……那个匣子是空的。” 宋浮尘一脸诧异,说话的声音不禁高了八度:“空的???你说里面是空的?” 薛兴国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嗯……我……我当年偷偷拿走了那个匣子里的东西。” 宋浮尘大受震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在这时,头顶一群乌鸦低低飞过,叫声聒噪,透着不详的气息。 “所以匣子里有什么?” “几张羊皮,上面写着一些东西,还有一把钥匙。” “羊皮?钥匙?这些东西现在还在你那儿吗?” 薛兴国摇了摇头:“那羊皮不能离开匣子暴露在空气中太久,我拿出来一段时间就自燃了,至于钥匙,现在应该在江离的手里。” 自……自燃了?宋浮尘脑子里乱极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无语过,一来一往的对话间,他的心就像是坐过山车,忽高忽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所以,东西都没了?” 薛兴国顿了顿说:“你放心,羊皮上的内容都记在了我的脑子里。” 此话一出,宋浮尘才稍稍安心:“那你能不能说说上面都写得什么?或者你默写下来给我看看?” “是不是江离出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问话,宋浮尘不知道该怎么答,其实他也知道这箱子的问题一出,江离的事儿应该是瞒不住了。 见宋浮尘不说话,薛兴国心里立马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跟我说实话!” “哎呀,这事儿闹的,江离她不让我跟你说呀……不是我不想说,是她不让……” “你不说我也明白,关于火种、火瞳、骰子,还有祝融的后人,那羊皮上都写得一清二楚,火瞳是火种留在人间的唯一一盏灯,各方势力暗潮涌动,都在想方设法得到火瞳,虽然目的一致,但需求各不相同,有人想用火瞳去寻找火种的下落,有人想用火瞳打开上母的大门,有人心心念念想让火瞳把火种带出来,还有一些人仅仅是想要得到火瞳的血而已,每一代火瞳都带着毁灭底色的悲剧……” “所以,你根本什么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你先前说那口箱子是从老家带出来的,那这么看你应该就是祝融的后人了,看你今天突然联系我,是不是说明江离已经把火种带出来了,你应该也知道只有火瞳能带着火种回家吧?她到不周山了吗……”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江离现在的状况不太好,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薛兴国极力控制着情绪,深呼吸了一口,神情有些恍惚地说:“我以为她会跟那些人不同,历代那些火瞳哪个不是人到中途就死得七七八八了,你再看看江离,她太不一样了,这些历代火瞳都没做到的事,她做到了,我以为她是不一样的……她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薛兴国神神叨叨地一遍遍重复,说到后来有点说不下去,猛然低下了头,屏幕上只能看到他凌乱稀疏的头顶。 “既然你知道她进去的后果,难道没有想过阻止吗?你可是她的父亲!” 面对质问,薛兴国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你觉得这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她是火瞳,命里注定了的,所有的事儿都推着她往前走……” 说完,像是还不痛快,接着又说道:“我想要把南珠救出来,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有错吗?这件事只有江离能做到,我特么要是能进去我早去了,可我进不去,腿都断了也进不去……” 既然话都说开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薛兴国突然双眼暴凸,紧盯着屏幕,语气不善地质问宋浮尘:“你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指责我怎么怎么样,那你呢?你是祝融的后人,你难道不知道她带着火种会有什么后果吗?为了完成族人的使命,你难道就没有私心?” 这番话戳到了宋浮尘的痛处,他一下子就急了,气呼呼地说:“我跟你不一样!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我现在不想跟你扯这些,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在这里斗嘴,是怎么救江离!” 宋浮尘慢慢冷静下来,尽量平缓着语气问:“咱们都冷静冷静,现在不是吵架斗嘴、推卸责任的时候,咱们要想一想怎么救江离,你仔细想想那羊皮上有没有写过什么方法可以救她?” 薛兴国长叹一口气,情绪低落地摇摇头,要是有办法他就不会老婆女儿都搭进去了,他之所以选择跟着秦天回到江城,其实就是有些事他不愿意面对。 “你再仔细想想?!或许还有什么容易忽略的点,你没有注意到……” 说到这里,薛兴国心里倒是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历代火瞳都是男的,偏偏到了江离这一代就成了女的,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 秦天和江离在张掖市区住了一晚,为了养精蓄锐,两人睡饱了才起床出发。 一路上看过去,窗外的风景不同于南方地区山水秀丽的风貌,多了一些西北地区独有的粗糙感,沿途的风似乎都带着颗粒感,开窗吹一会儿,脸就变得干巴巴了。 江离看着窗外别无二致的风景,渐渐困意来袭,等她醒来时,车已经进入了祁连的地界。 窗外的风景又全然成了另一个样子,两边都是起伏连绵、高耸入云的山,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一眼望去都望不到边,江离虽然看过大大小小很多山,但不得不承认祁连的山很有特色,既有雄浑的气势,又有秀丽的姿态,让人望着不知不觉有些失神。 正值夏季,山上绿意盎然,野草野花肆意生长,不时就会遇到一群群的牛羊在山上撒欢,远远望去一团一团的,就像是长在山上一样,不论山多么陡峭,它们都如履平地一般,悠哉悠哉地低头吃草。 公路蜿蜒在群山之间,车子像一条灵活的游蛇在山间穿行,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身子不时挤挨着车门,江离看着窗外的美景,一下子来了精神,仰着脖子贴着车窗往外看,山是那样的高,坐在车里根本都看不到顶,天是那样的蓝,云就像是画上去的,像一朵一朵蓬软的棉花糖,感觉张张嘴下一秒就会掉进嘴里,视线向着更远处延伸,就能看到连绵起伏的雪山,山尖尖上白雪皑皑,像是另一个世界 。 美景一路铺陈,江离目不暇接地看着,路边忽然跳出的两个大字瞬间吸引了她的视线,是一块写着“门源”的指示牌,紧跟着一个大大指示箭头,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眼底流露出一丝渴望,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她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句:“门源的油菜花是不是很美啊?” 秦天看着她笑了笑:“你在荆水的时候,油菜花还没看够呢?” “那能一样吗?我在荆水的时候哪有心思看油菜花!” 是了,在荆水的时候情势紧迫,大家不是在逃命就是在逃命,哪里还有心思关心什么花花草草的,上母出事后,牛鬼蛇神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也就没有了来自外界的威胁,要是江离没有身上的那事儿,他们其实真的可以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地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秦天心里又是一酸,他知道江离既然提到了门源的油菜花,心里多半很想去,那么何不趁着这次机会一起去看看看呢,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他立马把车速慢下来,头往指示牌那边甩了甩,问道:“要不咱们去看看?现在应该是这边油菜花的季节。” 江离摇了摇头:“算了!咱们到县里还得花不少时间呢,估计过去太阳都要下山了。” 离祁连越近,他们心里就越复杂,秦天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说:“行,都听你的。” 江离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末了低声问道:“昨天……你们车队是不是给你打电话?” 秦天扶着方向盘,不以为意地说:“嗯,有个比赛,还有几个代言。” “怎么说?” 秦天像是觉得没多大点儿事儿,语气淡然:“我都推了,这种比赛多了,我都不稀罕了,再说了我们队里人才辈出的,我不上也有人上,至于代言,钱也挣得差不多了,没那么多欲望了……” 说到后来,见江离脸色有变,知道她肯定又多想了,赶忙话锋一转,嬉皮笑脸地逗她:“哎呀,什么比赛代言的,凭我的实力和个人魅力,今后这种机会多得是!主要能跟大美女出来旅游,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唉,你说说,我跟你是不是绝配,我名字叫秦天,谐音晴天,你第一个联想到什么?” “什么?” “大太阳啊!你,火瞳,你看看这么一联系,你是不是觉得咱们俩绝配,都是火辣又热情的属性……” 寥寥几句,一下子就把江离逗乐了,她笑了好一会儿,末了脸一板、白眼一翻,吐出两个字:“德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才终于到了祁连县。 祁连县比想象中要热闹很多,满地跑着出租车,秦天先把车靠边停了会儿,在手机上定了个酒店,之后拉着江离就要去酒店。 江离忙问:“不去吃点什么吗?你饿了一天了?” “我没事儿,不饿,你饿了吗?” 江离摇摇头。 “行了,既然都不饿,咱们就先去酒店!然后再出来吃饭。” 看到秦天着急忙慌要去酒店的样子,江离突然顿悟,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眉毛一挑,酥软着声音挑逗:“小伙子这么急着去酒店?是想干嘛啊?” 看到江离那个色眯眯的样子,秦天便知道她是想歪了,低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她的头说:“我说你这脑子里天天装了点啥?!” 说着就启动车,跟着手机导航朝着酒店去了。 说是酒店,其实一个开在村子里民宿,那村子正好对着巍峨的雪山,风光无限好,他们过去的时候,民宿的老板娘正在门口赶牛,来往的牛羊一点都不怕人,慢腾腾地走着,即使你狂按喇叭,它们也根本不为所动,所以只能等他们慢慢走过,秦天这才把车开到了民宿的院子里。 民宿老板娘很热情,麻利地给他们办了入住,就带着他们往房间走,一边走还一边热情地介绍:“哎呀,你们订的是山景房,这个季节来最好了,可美了,你们如果时间够,可以多在这边住几天的,现在年轻人不都爱过过慢生活么……” 两人紧跟在后头,微笑着点头。 房间在最里头,房门一打开,江离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整面墙的玻璃窗,窗外就是成片的油菜花,开得正酣,一眼望过去金灿灿的,伴着落日余晖,美得令人眩晕失神,这就是直男的浪漫吗? 关上门,放下行李,两人径直走到窗边,看着眼前的美景,皆是忍不住感叹,花田的尽头是高耸的雪山,雪山脚下是成片的绿松,视线由近及远,感受到了不同层次的美,整面的玻璃窗就像是一个大画框,将自然美景都装嵌了进去。 江离搂着秦天的腰,抬头看他,秦天也低头看她,两人眼神交汇,眼中都亮闪闪的,里面写满了不言说的爱意。 江离看着满目金黄,心里有些感动,秦天把她的话真真地放在了心上,知道她没能门源看油菜花到底是有些遗憾,便想方设法在这里了却了她的愿望,怪不得刚刚着急要带她来酒店,要是太阳下了山可就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了,太美了,如果她能一直活着,这幅绝美的画面她肯定能记一辈子。 “真美啊,这是我看过最美的油菜花。” 秦天又紧了紧搂江离的手臂,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说:“我也是。” 两人先是站着看,之后躺在床上看,一直看天彻底黑下来,才依依不舍地出门觅食,老板娘还专门给他们推荐了几家当地人认可的美食店。 正是吃晚饭的点,外面的美食一条街灯火通明,街道两旁人头攒动,空气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当地出名的美食店做牛羊rou皆是一绝,两人点了羊rou汤,又点了几盘特色炒牛rou。 汤汁澄净清爽,喝一口鲜掉眉毛,再来上一口扎实的牛rou,rou质紧实弹牙,麻辣鲜香,口口满足,吃着吃着,她不禁想到周游,他幼年的时候被拐卖,只记得家乡有很大的山,赶集的时候有一条街,羊rou汤很好喝,牛rou也很好吃。 或许,他的故乡就在这里也说不定呢?如果有机会一定让他来这里看看,走一走…… 两人吃完,又在街上逛了逛,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他们明天天不亮就要向着祁连深处进发了,一想到这事儿,两个人都有些沉默,宋浮尘那边迟迟没有给他们准信,他们都知道此行将意味着什么…… 两人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着,最后索性起来打开了电视,江离钻进秦天的怀里,就那么相互靠着,直到手机闹钟响起。 再次出发,他们的心情与之前完全不同,越接近目的地,心情越是沉重,这次他们没有手机导航,一切都只能按照江离“人工导航”的方向走,江离说往左秦天便往左,江离说往右秦天便往右,刚开始走得还是正经的路,沿途也有一些村落,可再走一段就根本没路了,都是草甸和起伏的山坡,再然后,车也没法儿通行了,两人便下了车。 为了以防万一,秦天带上了帐篷和一些吃的,留了几件衣服让江离拎着,江离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引路,就像是有一只无形地手在支配着她,让她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 也不知道翻了多少座山,两人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就这么走走停停,白日渐渐后退,夜幕渐渐降临,秦天从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直感觉双腿的肌rou都充了血,脚都磨出了泡,前路像是还没有尽头。 江离的眼睛可以在夜里视物如白昼,但秦天不行,他打着个小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好几次脚下踩空差点摔出去,江离担心他出事,只能慢下速度牵着他往前走。 “快到了,前面有个村子,我们今晚就在那里休息一下!”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怎么知道这地方有个村子?” 江离拍了拍自己的上腹:“它告诉我的。” 这火种真是奇怪,还能在身体里游走,下回不会直接奔着脑子去吧,那可真是人类奇观了,江离这样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身上顿时升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秦天立马有所察觉,担心地四下里望了望:“你又不舒服了吗?这里没有水啊,怎么办?” “我没事,可能是走了太长时间,身体有点吃不消,没事儿村子就在前面,一会儿就到了!” 说话间,江离口中的村子已经遥遥在望了,原本地处偏僻地带的村子此时却火光闪烁,不知道是在搞什么活动,还是村子里着了火,他们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村子很小,也就百十来户人家,低低矮矮的房子都挨在一起,只在中心处留出一个类似于广场的区域,大家都围聚在一起,燃起高高的火堆,男男女女手里都举着火把,围着火堆跳着舞唱着歌,气氛欢快,见到两个陌生人进了村,大家也没有一点吃惊和防备的神色,反而像是等待了多时一样。 秦天礼貌地询问了一番,才知道村子里的人正在庆祝七月火把节,祁连山腹地的偏僻村落,就犹如孤岛一般,没想到过节会这么有仪式感。 热烈地气氛很快感染到了秦天和江离,两人卸下身上的行李,被热情地群众簇拥着加入了舞动的队伍,他们举着火把,绕着火堆旋转起舞,最原始的庆祝祈福的方式,他们跟着人群肆意地笑着、叫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不太真实的快乐。 秦天感觉自己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洋溢着快乐笑容的江离,感叹道:“其实住在这种地方也挺好,无忧无虑的……” 江离没说话,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腕间许久没有反应过的骰子突然有了动静,一震一震的,像是手机震动,她心中一惊,赶忙停了下来,秦天见她神色有些异常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手拎着灯笼的孩童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对!那不是灯笼,而是一个个着火的骰子,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把灯笼做成了骰子形状,灯笼通体被火焰包裹,孩子们蹦蹦跳跳,手里灯笼上的火焰却丝毫不受影响。 两人都看到了那一个个诡异的火骰子,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从人群中退出去,站到了一边,此刻他们都明白了,这个村子并不是普通的村子,而是跟火种、火瞳,还有骰子有着密切的联系。 秦天不确定这帮人有什么意图,瞬间警戒起来,脊背崩地紧紧的,下意识把江离护在身后,浓黑的眸子在夜里闪闪发亮,机警地四望着,生怕有什么危险会突然逼近。 江离见他那副紧张地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说:“没事,他们不是坏人!” 也就几秒钟的视线接触,江离便确认了这些人眼中没有“邪火”,不会是坏人,腕间的骰子还在不停地震动,她便想等着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俩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等到仪式渐渐进入尾声,一个村长模样的老头走过来,冲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看看。” 住的地方不远,步行也就三分钟,房子是用石头垒的,外面看上去不怎么样,里面倒是很干净舒服,一进屋就发现地上有个火塘,上面架着柴火,应该燃了有一会儿了,木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老头拉亮了灯,又往火塘里扔了几块木柴,火焰一下子就冲高了。 夏季的祁连山,夜晚的气温并不高,甚至会有些凉意,即使在屋子里点火也并不觉得热。 秦天和江离看着屋子里暖黄的灯光,都微微有些吃惊,他们实在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也有电,看来我们国家在乡村的基础建设上确实是花了大力气。 “屋子都收拾干净了,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吃的、用的这屋里都有!” 老头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关门退了出去,两人放下行李,在屋子四处看了看,虽然里面的布置简陋,不过能看得出是经过了精心收拾的,像是一早就等着他们来了。 “这村子怎么这么奇怪?”秦天不禁发出疑问。 莫名其妙地就出来一个大叔,说要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也不说收不收钱,莫不是其中有诈?等到他们不住了要走的时候,就突然喊价万儿八千的?反正这地方这么偏僻,能坑一个是一个? 江离反而一脸轻松,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的自在,她乐呵乐呵地四处看了看,就拉着秦天要出去逛逛,反正夜还长,对他们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了。 外头狂欢的人群已经陆续散去,他们沿着村子里的道儿径直往前走,眼见着快要走到头了,迎面突然飞跑过来一个小孩,一下子就扑到了江离怀里,江离赶忙伸手去扶小孩,小孩突然回头往身后看了看,紧接着盯着江离一顿看,末了伸手轻轻拍了拍江离的肚子,脸上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你要好好保护它哦,它以后能救你的命!” 说完,飞一般地往他们身后跑走了,江离和秦天皆是一脸懵,频频回头看向那个跑走的小孩。 “那小孩儿刚刚在说什么?”秦天问。 江离摸了摸肚子,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地说:“难道是我胖了?这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