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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259节

    粟虎带头,卿大夫紧随其后。

    声音传入城内,国人庶人欢呼雀跃,声浪不断攀高,似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一般。

    受到热情感染,商人随城民一同高呼,融入欢腾的气氛之中。等回过神来,嗓子已经喊哑,而国君仪仗尚未入城,长街上只有飞骑来回。

    城门前,郅玄推开车门,走出车厢,身上的斗篷被风掀起,肆意翻飞。

    漆黑的眼底凝聚冰霜,锐利的眸光如有实质。落在人身上,久经沙场的卿大夫也不免胆寒。

    氏族们小心抬头,彼此交换眼神,确认不是错觉,心中顿感诧异。

    莫非中都城之行不顺利,亦或中途有意外状况,否则君上为何是这副表情?

    郅玄单手按剑,目光扫视众人,在羊皓身上稍做停留,很快移开,落在原氏宗人头顶。

    原氏宗人名义,出自原氏嫡支,是郅玄祖父的亲兄弟。

    原义年逾古稀,身体依旧硬朗,精力充沛,行事颇为公正。郅玄对他的印象向来不错,也曾托付重任。

    可惜他辜负了这份重托。

    在君驾离开西都城期间,原义一改往日作风,主动参与继承人的争夺,甚至对公子鸣下手!

    原氏宗人共有三位,迄今为止,郅玄最信任的就是原义。奈何事与愿违,原义没能守住底线,甚至主动踩线。

    郅玄的目光太过尖锐,原义见识过大风大浪,此时也难免心虚。

    斗篷遮挡下,原义冒出一身冷汗。遇寒风吹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凉意自脊背攀升,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郅玄收回目光,下令入城。

    战车向两侧分开,卿大夫们站在车旁。待国君仪仗穿过城门,众人才驾车跟随,一路拱卫君驾。

    郅玄入城的刹那,欢呼声响彻云霄。

    甲士卒伍横起长戟,使出浑身力气,仍抵挡不住城民的热情,差点被人群冲开。好在粟虎等人早有防范,调来更多卒伍,才没当场闹出乱子。

    郅玄站在车上,始终未入车厢。纵然没有任何表示,人群也是激动万分。

    不管外界评价如何,在西原国人的心目中,郅玄武功盖世,智慧超群,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能同开国之君比肩,甚至更胜一筹。

    国人的爱戴发自内心,全无半分虚假。

    初见这一幕,外来的商人无不惊愕。

    走遍各国,他们自认见多识广,却因眼前这一切陷入迷惑。

    西原侯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何评价两极分化?

    国内众星捧月,箪食壶浆,西原国外却截然相反,英明神武不假,蛮横狂悖也是现实。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始终不曾断绝,甚至愈演愈烈。

    在城民的欢呼和商人的费解中,战车穿过长街,抵达国君府。

    郅玄在府前下车,没有召氏族议事,而是下令各自归家,有事留待明日早朝。

    众人离开不久,有侍人前往公子鸣府上,传君侯旨意。

    未几,公子府正门大开,迎接君驾。

    郅玄轻车简从,抵达后没有多言,命人带路,前去探望府邸的主人。

    对他的到来,羊夫人喜出望外。她料到郅玄会给儿子主持公道,万万没想到他归城当日就过府探望。激动之下,羊夫人竟喜极而泣,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沉稳,更多是身为母亲的欢喜和担忧。

    “谢君上!”

    郅玄过府象征他的态度,羊夫人如何不喜,如何不激动。

    “夫人无需如此。”郅玄叹息一声,虚虚托起羊夫人。转头看向公子鸣,不觉生出几分羡慕。

    活了两辈子,他始终父母缘浅,或许命中就缺少亲缘。

    看到羊夫人,不免想起梁夫人。

    从身边人的讲述中,不难描摹出她的性情。可惜遇上渣爹,娘家也靠不住,实在是糟心。

    出神片刻,郅玄迅速收敛心思,召桑医上前为公子鸣诊脉。

    羊夫人退至一旁,顺便拉过原莺,示意她不要出声。

    公子鸣中毒又受寒,伤了根本,身体十分虚弱。见到郅玄,强撑着起身行礼,马上被郅玄按回榻上,示意他不要逞强。

    “请公子侧身。”

    桑医诊脉之后,神色稍显凝重。认真核对公子鸣服用的药方,重新开药,既有内服也有外用。

    “公子损伤太甚,隔三日泡汤,每日服药,持续两月可观疗效。”

    公子鸣不仅下毒,更有寒气入体,痛苦可想而知。这样的折磨成年人尚且禁受不住,何况是几岁的孩童。

    以公子鸣的情况,没有良医细心调养,病弱恐将伴随终身,严重到会影响寿数。最妥当的治疗方案是引温泉水制药汤。可惜西都城没有热泉,若前往玄城,公子鸣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遇郅玄和羊夫人询问,桑医如实回答,未因公子鸣的身份有所隐瞒。

    羊夫人早有准备,仍不免脸色发白。

    原莺控制不住眼圈发红,狠狠咬住下唇。想到公子鸣因何备受折磨,抬头看向郅玄,眼底竟浮现几许怨恨。

    “莺!”羊夫人及时出声,握住原莺的手腕,不使女儿误入歧途。

    郅玄不会和小姑娘计较,无视原莺的神情,目光转向公子鸣,对上孩童清亮的双眼,道:“鸣,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话音落下,室内陡然寂静,落针可闻。

    羊夫人按住原莺,不许她出声。猜不透郅玄为何发问,同样心绪难定。

    “君上,我要去草原!”公子鸣大声道。

    “去草原?”郅玄挑眉,“为何?”

    “我仰慕君上,我想为君上扫清狄戎,为君上开疆拓土!”公子鸣双眼晶亮,看向郅玄的目光充满仰慕,甚至是崇拜。他不顾病弱,奋力从榻上坐起身,稚嫩、天真却也诚挚。

    “要做将军吗?”郅玄笑道。

    “将军?”公子鸣考虑片刻,大声道,“我要做中军将!”

    “有志气。”郅玄抚过公子鸣的发顶,笑道,“好好养病,健康长大,来做我的中军将。”

    “诺!”

    听完这番话,羊夫人陡然松了口气,仿佛放下心头巨石,瞬间轻松许多。低头看向原莺,想到女儿动不动就钻牛角尖的性子又不免叹息。好在君上没有计较,今后多耗些心力慢慢教吧。

    与此同时,原义在府内坐立不安,心头火烧火燎,如陷入笼中的困兽。

    尤其是听到郅玄过府探望公子鸣,在公子府内停留近一个时辰,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直觉要出大事,自己恐将大祸临头。

    第二百六十章

    得到郅玄肯定,公子鸣笑逐颜开,雀跃不已。一扫多日来的萎靡不振,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恨不能马上起榻去读书习武。

    见他这般表现,羊夫人顿感欣慰。

    今日奏对定会传于朝中,外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君上相信鸣所言出自真心,愿意庇护,自己的儿子定能平安长大。

    羊夫人不信人心,唯独信任郅玄。

    这种信任十分突兀,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却从不曾动摇更不曾怀疑。

    “母亲,我要喝药。”公子鸣坐起身,主动要求服药。

    公子鸣身中剧毒又遭寒气入体,命虽然保住,病弱无法在短期内逆转。

    卧床这些时日,公子鸣喝药比吃饭还多。陷入昏迷时,一碗汤药不够,连续服用三碗才抵得过洒落的药量。

    药喝得太多,嘴里始终弥漫着苦涩。

    房间中的药味挥之不去,成年人都很难习惯,何况是年幼的孩童。

    今日之前,公子鸣抵触服药。见婢女捧上汤药,小脸马上皱成一团,甚至会藏进被里,只为躲避服药。需得羊夫人再三劝说,公子鸣才勉强掀开锦被,拧着眉毛喝下苦涩的汤药。

    针对公子鸣的病情,桑医开出新药方,亲自熬煮汤药。药方里添加甘草,不会影响药效却更容易入口。

    桑医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跟随郅玄日久,千方百计为他调养身体,深谙郅玄的服药习惯。在开药方时,习惯性调整药味,尽量中和苦涩,让汤药更易服用。

    羊夫人不了解这点,看到新开的药方,不由得心生诧异。认真思量之后,对郅玄愈发感激。

    在她看来,若无君上吩咐,桑医怎会如此尽心尽力,连微末细节都考虑周到。

    新煮的汤药送上,郅玄不假手他人,亲自取过药碗递到公子鸣面前。

    “想做中军将,不能怕服药。”

    看到冒着热气的汤药,公子鸣本能畏缩,又想藏进被里。听到这番话,立即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药碗,确定温度不烫嘴,仰头一饮而尽。

    本以为会满嘴苦涩,入口却截然不同。苦中伴着一丝甜,让公子鸣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药竟然会甜?

    看到公子鸣的表情,郅玄轻笑一声,解下腰带上的锦囊,抽开细绳,取出一枚方形硬糖,喂进公子鸣口中。

    好甜!

    公子鸣含着香甜的糖果,抬头看向郅玄,双眼晶亮,似盛载星光。

    “谢君上。”公子鸣大着胆子握住郅玄的衣袖,因嘴里含着糖,声音有些模糊。

    郅玄系好锦囊,放到公子鸣手中,叮嘱道:“服药后吃一颗,不可多吃,不然牙齿会痛。”

    “诺!”

    郅玄又笑了,掌心抚过公子鸣的发顶。

    眼前的孩子让他想起原桃。

    记得原桃喜欢糕点,每次吃到最喜欢的口味也会眸光晶莹,和眼前的公子鸣别无二致。

    待公子鸣服过药,天色已经不早。郅玄又褒奖他两句,就准备起身离开。

    羊夫人携原莺相送,一路送到府邸正门前。

    郅玄登上马车,驾车者扬鞭,甲士列队两旁,护卫君驾归府。

    直至看不清马车背影,羊夫人才转身返回,下令关闭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