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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70节

    此刻的他,脸上已看不出半点怒火,仅眼底残存些许寒意。

    因方才用力过度,手臂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暗示他雄虎已经老去,幼虎正茁壮成长,伺机亮出獠牙咆哮山林。

    西都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地中,郅玄在帐内召见九名商队领队。

    九人被带入账中,全都低着头,俯身行大礼。被叫起后也不敢抬头,更不敢直视郅玄。

    “坐。”郅玄让几人落座。

    经过这些时日观察,他对几人有所了解。

    这九人带领商队走南闯北,熟悉各诸侯国,掌握大量有用的情报和生意渠道。在为人上,九人称得上精明强干,却也免不了商人会有的通病。

    对郅玄来说,这算不上大问题。

    只要划下一条线,控制界限之内,这几人依旧可用。

    “召尔等前来是为两件买卖。”

    郅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商人们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一个字。

    “牦牛数多,留下两百头,余下交给诸位售卖。所得五成换粮,一成为诸位酬劳,四成换成麻,运到边地,我另有报酬。”

    “公子要换麻,而非麻布?”狐商最先反应过来,开口问道。

    “然。”郅玄颔首。

    “公子只要这一批?”另一个商人问道。

    “三年内,密氏封地出产之麻尽可运来,价亦可高。”郅玄扫视几人,沉声道。

    西原国,密氏封地,麻。

    商人们心中琢磨,暂时猜不出郅玄的用意,仅知眼前这位公子和密氏不睦,这么做定然不会是给对方送钱。

    不过这也无妨。

    他们有意投靠郅玄,机会送到眼前,不抓住的是傻子。管是什么后果,也无需揣摩用意,按照公子玄的要求照做就是。

    明了郅玄的要求,商人们当即领命,随后退出帐篷,各自下去安排。

    郅玄独坐帐中,估算句炎入城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不用多久他就会被召入城内,再一次见到西原侯。

    对于这次会面,他早有几分期待。

    不是为了父慈子孝,也不是为了虚与委蛇,而是要让对方清楚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该给他的不能少,如果不给,他不介意自己动手抢。

    既然大家都不讲武德,就别怪他亮出獠牙,逮住就咬,更要狠狠咬下一块rou来。

    第六十七章

    回到西都城,郅玄发现一切熟悉又陌生。

    马车穿过长街,途经数个国人坊,均能看到有人在路旁驻足,目送经过的队伍,满脸都是惊奇。

    不怪众人惊讶,郅玄此次入城,同行护卫达到五百人。即使是六卿出战归来,也未有过这般声势。

    五百甲士全副武装,手持长戟腰挎短刀,背负一架连弩,箭匣压满,另有两匣备用,用兽皮缠裹挂在腰间。

    郅玄乘坐的马车经过改造,车轮比寻常高出三寸,车厢更为宽敞,车壁涂抹漆料,即显得华丽又能保护造车的木料。

    车前横杆以整根木料制成,表面光滑,涂上漆料后如金属一般。

    拉车的马是就封途中套住的野马,打头一匹就是马王,肩背比军中战马高出一截,脖颈和四肢极为粗壮。长长的鬃毛披在脖颈,跑动时如水波流动,缎子一般。

    队伍入城时,城门守卫一度不敢放行。国君府的侍人往来通传,耽搁小半个时辰,才带来西原侯旨意,允许郅玄率五百甲士入城,余者尽数留在城外。

    车轮压过长街,五百甲士跟随在后,行动整齐划一,连脚步声都如同一人。

    “这才多久,公子玄竟练出如此强军?”

    当初郅玄带走数千名庶人,消息根本瞒不住。即使西原侯想方设法消除影响,几座空荡荡的庶人坊摆在城内,证据就在眼前,事情如何压得下。

    如今郅玄回到西都城,众人又想起他就封时的种种,议论声骤起。大大小小的坊内都流出公子玄的传闻,部分氏族坊也没能例外。

    队伍一路前行,穿过两条长街,抵达国君府。

    驾车者拉住缰绳,战马停下脚步。

    跟随车队的侍人迅速上前,恭候在车旁,等待郅玄下车。

    郅玄走下马车时,甲长下达号令,五百甲士同时转身,面朝国君府原地待命。

    甲胄摩擦声和长戟顿地声交织在一起,让候在府门前的侍人阵阵心惊。

    国君府守卫不甘示弱,同样挺直脊背,虎目圆睁。奈何数量和武器装备实在不如,气势稍逊一筹。

    在甲士的注目下,郅玄迈步登上台阶。

    国君府的侍人低头弯腰,在郅玄经过身边时,头皮一阵阵发紧。

    一年时间而已,公子玄竟强横如斯!

    府门前发生的一幕早有人报知西原侯,对于郅玄的表现,西原侯既意外又不意外。若没有这份胆气,如何能做出之前的事情?

    想起被逼到示弱的密氏,看向摆在案上的婚书,西原侯深吸一口气,愈发清楚的意识到郅玄已是今非昔比。

    郅玄入府的消息很快传遍府内,众人反应不一。

    密夫人得知消息,仅是冷哼一声,便不置一词。在婢女和侍人以为她会发怒时,密夫人却转身回到榻上,侧躺着闭目养神,好似对这件事半点不关心,也不在意公子康和密氏兄弟会有何种反应。

    时至今日,发生变化的又何止是郅玄。

    一夕从高处跌落,国君的宠爱如镜花水月,破碎难圆。一心维护的儿子对她诸多埋怨,本该保护她的家族也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

    密夫人逐渐开始清醒,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过得多糊涂。

    然而,她终究是不甘。

    这种不甘日夜缠绕着她,如烈火焚烧。表面越是平静,心中的火就燃烧得越旺,终有一天会将她焚烧殆尽,不留半分灰烬。

    羊夫人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让人找来两个女儿,当面叮嘱她们,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要谨言慎行,并严格约束身边人,绝不许搬弄口舌,一经发现断不能轻饶。

    “牢记,不可轻纵。”

    “诺。”

    原桃和原莺齐声应诺。

    即使姐妹俩不通晓政事,经过这段时间的风雨,也知道朝中不太平。

    公子玄此次归来,带回和公子颢的婚书,除了让她们感到惊讶,也让她们直觉朝中和府内都不会太平。

    没有羊夫人叮嘱,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两人也会约束身边人,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犯错。不然的话,别说为他们求情,自己都会被带累。

    密夫人和羊夫人之外,西原侯的妾室均闻听消息,反应出奇地一致,严命身边人约束行为,在公子玄离府前,不容许靠近前殿半步。

    能在国君府生存十多年,无论是否生下孩子,也无论性情如何,绝不会是笨人。

    密夫人骄横跋扈,更多是西原侯刻意宠出。事实上她绝不愚笨。能被家族选择送入国君府,美貌重要,头脑一样不能缺。只可惜起西原侯棋高一着,密氏精心培养的棋子,终究还是被他废在了棋盘上。

    郅玄穿过廊下,来到西原侯所在的后殿。

    天气寒冷,冷风在廊下吹过,卷起郅玄的袖摆。

    殿门大敞,西原侯坐在案后,相隔一段距离,看向迈步走进来,向自己端正行礼的儿子。

    无论怀揣何种心思,也无论对西原侯是何观感,郅玄在礼仪上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坐。”

    西原侯手指案前,示意郅玄落座。

    “谢君上。”郅玄再拜,起身走上前,正身端坐。黑色袖摆振动,如鸦翼覆于身侧。

    西原侯仔细打量眼前的儿子,和就封时相比,外貌没有多大变化,气质却变得很是不同。

    如果说当初的公子玄还十分内敛,如今坐在他面前的青年犹如宝剑出鞘,锋芒尽露,随时都能取人性命。

    一年而已,变化竟如此之大?

    西原侯沉下目光,若有所思。

    他不做声,郅玄也没出言。

    父子俩对面而坐,一同陷入沉默。

    侍人守在殿外,见殿内这般情形,更是不敢出声,各个低眉敛目背墙而立,如木雕泥塑一般。

    良久,火盆中飞出几点火星,传出轻微爆响。

    西原侯恍然回神,看向面色平静全无半分异样的郅玄,莫名同记忆中的前代西原侯重叠,让他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与公子颢定下婚盟,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

    西原侯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是责问。他本意并非如此,怎料郅玄当面,让他回忆起过往,话语脱口而出。

    郅玄心头微动,不是由于西原侯的责问,而是觉得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西原侯不该如此沉不住气。

    或许是他想多。

    渣爹本意就是要责问,也没什么值得奇怪。

    “是儿子思虑不周。”郅玄大方承认。反正婚事已经定下,口头上被斥责几句又有何妨。

    郅玄的态度让西原侯胸口发堵。

    这让他还怎么说下去?

    反驳可以斥儿子忤逆,辩解也可以呵斥,直接认错还能如何?

    胸中堵着一口气,西原侯沉声道:“你母不在,你的婚事不该仓促决定。”

    “谢君上关怀。”听西原侯提到仙去的梁夫人,郅玄胸口突然生出一股郁气。

    “我本意为你求娶东梁国女。” 西原侯继续说道,“此女知书达理,美貌温婉,类你母。不想你自定婚姻。事情只能作罢。”

    西原侯再三提起梁夫人,郅玄胸口憋闷,郁气逐渐化为怒火。

    以西原侯早年所做的事,加上对他的防备,怎么可能容许他同母族再联姻。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搅乱他的情绪,让他失态甚至做出出格之举。

    郅玄一点点收紧手指,眸底泛起冷光,嘴角向上翘,牵起更加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