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玄学) 第46节
是两碗糁汤。 这是鲁中特有的小吃,以沸腾的鸡汁高汤浇在麦仁、生鸡蛋上,将之浇熟。 鸡汤浓郁的香气搭配柔嫩丝滑的蛋花、软糯的麦仁,是一种厚重香醇的口感。 秋冬寒冷的早晨喝上一碗,配以油条、酱牛杂,一整天浑身暖洋洋。 热腾腾一碗糁汤下去,白岐玉喟叹:“我从小喝这个长大的,就爱这一口……呕!” 突然,被饥饿掩盖的反胃变本加厉的袭来。 酸水翻滚,口鼻间满是腥臭难闻的胃液,他难耐的干呕了几下,在裴世钟的指挥下冲进盥洗间。 灯明几亮的盥洗室里,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他痛苦的呕吐声。 方才回味无穷的料理变成了折磨人的凶器。 胃里吐空了,再吐也只有发绿的胆汁,可令人发狂的眩晕感仍挥之不去。 再一次干呕后,他发现—— 他吐出的,是一滩的漆黑液体。 腥臭,黏稠,像无数梦魇中包裹他的恶意。 再抬眼望去,镜子里,形态可怖的“黑泥”正随呼吸的节奏蠕动着,发出令人浑身不适的蠕动声,像蛞蝓滑过草叶。 那一刻,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如老电视花屏般发花,差点直直挺过去。 身子砸在地板上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凭空扶了他一把,又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脸,在他即将爆发尖叫前,倏然又消失了。 ……是祂……祂还在? 冰冷从瓷砖上传到背部,又好像刚才的没摔倒是因为靠在墙上。 惊魂未定间,白岐玉听到裴世钟焦虑的敲门声:“白先生,你还好吧?请回应一下!” “我……”白岐玉虚弱的几近说不出话,“我还好……” “需要帮助吗?” “不用……”他狠狠闭了闭眼,压下眩晕与呕吐感,“没事,我马上出来。” 白岐玉不想让人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着寸缕的从陌生浴盆中醒来,已经是他精神洁癖的承受力极限了。 他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抑制自己不去想,他是以怎样不知廉耻、惹人侧目的模样被人救治的。 ……他们把他扔进浴盆的,是觉得他污秽不堪么? 即使一路来,裴世钟、秦观河,还有罗太奶的视线都温和有礼,白岐玉仍觉得他们已经看透了他。 看到了他羞辱的被怪物胁迫,一滩水似的融化在黑暗的怀中丢盔卸甲的模样,看透了他下/贱的本质。 他一边回应着裴世钟的询问,一边撩起水泼在脸上。 镜中人,沉着一张阴郁不讨喜的脸,眉目间满是麻木与疲倦。 这个人还是他吗? 自出事来,白岐玉已经很久没有端详过自己的脸了。 他茫然的动了动眼睛,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乌压压的睫毛上滴下水珠,在死气沉沉的对视中滑下…… “白先生?” “来了……” 他抽了几张纸擦干净脸,又揉了揉脸颊,让自己面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一出盥洗室,裴世钟便围上来:“您还好吧?” “我没事,”白岐玉避开他的眼睛,“洗了把脸而已。” 裴世钟担忧道:“如果哪里不舒服,请一定要说啊。” “好……” 坐回蒲团时,韩嫂也来了,似乎在和罗太奶汇报堂口的大小事务。 罗太奶方用完早餐,接过裴世钟递来的方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嘴、手。 韩嫂在一旁恭敬的说:“太奶,香客们送来了中秋庆礼。浙江的霍先生、刘先生;湖南的杨女士……” 她递上几张的单子,报了天南海北的十几个人名,满是特产等名贵礼物。 罗太奶一手撑额,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给仙家们贡上吧。这两只帝王蟹和特级女儿茶单独贡给靖宗爷,他最好这一口。”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再回复他们,九月九的宝灯都预备下了。” “是。” “快到中秋和九月九了,香客们的心意这两天估计很多,劳烦你统计的详尽些,不要弄错。” 罗太奶叮嘱着:“还有,收到后,就尽快给仙家们贡上,不用一一告知我了。贡完后给弟马、弟子、小仙们分分……你做主就行。” “是。”韩嫂利落应下,又忍不住瞥了一眼白岐玉,继续说,“之前预约的万盈集团前董事长和夫人已经推迟了预约。今天下午的两个复诊也都延迟了。” 白岐玉鼻子一涩,怎么听不出来,太奶为了帮他,特地空出了一整天。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罗太奶就像大街小巷最常见的和蔼老人,给人以温暖眷恋的慈和感。这种温暖感,是真正内心温柔的人才会发出的。 而在她面前,白岐玉可以脆弱。 韩嫂欠身离去,处理事务了,白岐玉忍不住哽咽:“太奶,您的救命之情,我永不会忘记。您要多少香火钱我都不会推辞……” 罗太奶却和蔼的打断他:“不用急。” “我是说真的!我的存款有十万左右,找亲戚应该能再借出来三十万,如果不够,我可以去贷款,求您救救我……” “世俗之事,等结束再说。”罗太奶摇头,“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给我讲讲你遇到的那个东西吧。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模样,什么症状……” 等白岐玉磕磕绊绊的把一切讲完,她若有所思的点头:“让我看看你的后颈。” 白岐玉扭过身去,撩起碎发。 一旁侍奉的裴世钟忍不住惊呼出声,被罗太奶沉沉一瞪,抱歉的捂着嘴退下去了。 不是裴世钟心理素质差,而是白岐玉后颈的情况实在太过冲击性。 自从上次照镜子后,白岐玉便没再观察过后颈的情况,他还没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一片鳞片的问题了。 反射着妖冶水光的鳞片,呈现一种坚硬的、流光溢彩的金属光泽。 像稀有金属的合金,也像品相极好的贝母。r /> 每一片都是瓶盖大,从后颈正中的脊椎线向两侧蔓延。 总共九片,以对称的姿态整整齐齐的覆盖了大半片后颈的皮肤。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鳞片与正常皮肤交界处,亦呈现出发黑的、变硬的倾向。 ——鳞片在扩散。 不过……这样的形容仍有些不恰当,仔细看去,与其说是鳞片,倒不如说是过于逼真的“木雕”。 因为每一片鳞片都有很违和的“风化”与“剥落”,不该是常年置于潮湿处的鳞片会有的,更像是生长在潮湿地带的,纹路奇特的老树干。 “痛吗?” “现在不会了。” “疼痛有规律吗?” 白岐玉不确定的说:“好像……主要是在我情绪激动的时候疼,那种很钝的疼。除此之外,没什么存在感。” 说着,他苦笑道:“最开始发现的时候,我就试着拔掉,可太疼了,撕皮肤一样的疼。” 见罗太奶许久不出声,白岐玉不安的问:“您看看,还能去除么?” 突然,一种奇特的触感一碰而过。 白岐玉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拿东西立刻就停住了。 “什么感觉?” “刚才么?”白岐玉说,“没什么感觉,有点热。” “多热?” “就……拿手碰了一下的感觉?” 罗太奶看着手中的燃烧的线香,面色阴沉不定。 她叹口气,把线香插回香炉,便让白岐玉转过身子来了。 白岐玉不明就里:“不用看了么?” 罗太奶摇头。 “是不是找个医生,打麻醉割掉比较好啊?” “除非把根源除去,什么手段都去不了它。” “根源……会是青岛的那个地下水道吗?” “还不能确定,等观河回来吧。”罗太奶说,“我更倾向于,是你住的这栋房子的问题,或者,二者都有。” 白岐玉苦笑:“从第一次丢东西开始,我就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栋房子是活的……” “虽然后来发现,我第一次丢的……丢的衣物是被邻居偷的,但我仍无法放弃这个念头。是不是太荒谬了?” 罗太奶摇头,再次拨弄了一下线香。 她苍老的眼珠猛地抽搐了一下,头顶,高耸供桌上一盏七彩琉璃宝灯“啪”的跳了一下火光,吓了白岐玉一跳。 再抬眼看来时,罗太奶已是高深莫测、沉郁幽远的气势了。 这是仙家上身了。 不过她的声音变得喑哑,像一条蛇在嘶嘶恐吓,与之前的“靖宗爷”的威仪逼人是截然不同的阴森感,白岐玉推测,这是另一位仙家。 “古往今来……房子‘活过来’的事儿比比皆是,这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