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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监狱的规矩,新进来的人,三天不给牢饭,饿得奄奄一息时,就是开工审问的好时候。白露是个特例,顿顿吃得好,早上还有牛奶。她边吃边吐,当着狱卒的面,泼在走廊里。地下室里不透风,到处散发着发霉的潮湿味道和不明气味的温风。横竖都要脱衣服,太费手脚,领口的扣子她也不系了,索性敞着。 专门看管她吃饭的老丁,被她泼了一脸的热汤,几粒葱花爬在下巴上。他骂骂咧咧的退到牢房外面去,和她对骂,“册那,臭婊子货色,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落在我手里,弄死你……” “有本事现在弄死我呀,弄呀!小瘪三,到那一天,看老娘不先弄死你!”白露吃饱了的时候,叉着腰,隔着阑干大骂。 这层的五间牢房,专留给他们用,愈存和阿听饿到第三天,都坐在矮床上靠着墙不动。知道大约过了午后,白露又会被拉上去,有时傍晚拖下来,有时延挨到深夜…… 审讯,从第三天中午正式开始。 大胡子的老马带着人进了愈存这一间,白露同时让人用铁链拷着扯上楼去。她经过愈存的牢门时,回头和他对望了一眼。 等白露又被人架着拖下来时,愈存这间里的审问正如火如荼,用了邢上了家伙。老马没想到这么个斯文的何医生,倒是个硬骨头,这么难对付,把拷绸的黑上衣脱了,露出一身红堂堂的硬rou。一回身,看见“享乐”过的白露刚完事儿,他阴恻恻的堆着笑,“请白小姐留步,观摩观摩吧。” 拖着人的狱卒停了步,精疲力尽的白露只抬着眼皮,不看浑身是血的愈存,只瞟了一眼老马,“你不得好死!”她咒骂,她无论何时,嘴上都不能输。 老马呵呵一笑,哈着腰答应,“哎哎,借白小姐吉言,我好好活。”他转头,“何医生真是……鄙人不才,也学过两年医术,看看我这几把刀,扎得准不准。” 老马特质的小刀,锋刃尖利而薄,不扎太深,使人痛,伤口窄,流血不多,可以多扎几刀,好叫人痛不欲生。 扎在愈存肩胛骨上,他闷哼着,没有动静,唯有喘息声。 老马扎到第三刀,笑眯眯凑过去问:“何医生,你就招了吧,咱们算半个同行,何苦这么折磨自己,看看,流这么多血!你们亲日都是人人知道的事儿,你签个字,画个押吧。你们和日本人搞了多少勾当,咱们坐下来再慢慢说……” “放你娘的屁!你们才亲日,你们运大烟、私货、金条,别以为人不知道!”白露抬起头来,用尽力气高声,被老马冲出来回手狠狠打了一嘴巴。她一头卷发,给扇到一边去,嘴角立刻流出一道血水来,像被人拧断了脖子的布娃娃,两眼一黑发不出声音。 “带过去。”他朝旁边挥了挥手。 老马啐了一口,转身回去,兢兢业业地继续审问。“何医生,这些药品单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都转交给谁了?说说吧,说明白了,咱们就歇一歇手。没几个人耗得过我们这儿的家伙什儿……”他把一叠影印的文件备份拿在手里抖了抖,“哗啦哗啦”的纸页声。 对面牢房里的阿听,两手扒在铁阑干上,眼珠上仍旧充着血。 秋天的上海,冷风来得特别快,总有成群的鸽子带着“嗡嗡”的鸽哨声,飞过半面高空。云澜回家的路上,常常抬头,看那片天空,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 六叔从天津返回,回程时借道西北,耽搁了几日。等到了上海,连日下雨,秋凉已深。他自己开车来看素钦和侄外孙女,拣了个云澜轮休的日子登门。 当日把云澜从火场里救出来,闹得声势颇大,他为人坦荡,不怕人说,但也不肯被人说。挟恩图报的事,他向来不做。那天素钦夫妻俩突然要来坐坐,他料着是要说云澜的事,也怪他自己太心急,言谈里催逼着云澜,也许她还没做好准备,他在心里反思。 叔潮只开口起了个头,就让他截断了。“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自家人,不至于说感谢不感谢的外道话,”他目光闲散的从叔潮脸上转到素钦脸上,“是吧素钦?我们家里从来不讲这样的话,你是出了门子,叫叔潮带歪了去。” 他一句话,把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说得同时没了下文。 先时他们两人在家里商议,觉得对着六叔,心里发怵。可云澜没有父母做主,能说上话的也只有他们这三哥三嫂了。叔潮这时憋得脖子发红,坚持着说:“六叔,云澜她……” “我和云澜的事,你们做小辈的,就不要置喙了。”非寅抬头来,眼中威严目光直射在叔潮脸上,打断他。他这话里的意思,是把云澜拉上来,和他自己放在同辈上了。 素钦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叔潮,叫他把话咽回去,要说也只好换个时候了。 非寅不怕被拒绝。他觉得,人生过往,先来后到,没什么,应该的。他来迟了,不要紧,是她还不知道他的好处,等她知道了再定胜负。这世上没有什么情深义重敌得过常伴左右的,他笃定地想。 “兵荒马乱了一阵子,”他站在素钦的小客室里,看小毛头让奶妈扶着在地毯上学走路,闲谈说:“眼下太平些了,我带你们去看大世界的演出吧,听说上了新戏目,很值得去看一看。” 素钦亲自端了茶盏来,推在六叔面前,悄悄凑近问他:“是请我么?还是要请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