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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白露立刻放下光脚,附和:“都是些要死的滑头鬼,一个比一个难跟踪,真不如小日本好对付。” 愈存眼白瞟了瞟她,未置可否,端着酒杯没喝,转头问阿听:“这些人的背景信息,没有别的了?别是你漏了什么。” 阿听“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摇着头,摇着手分辨,意思是他不可能遗漏什么,他带任务回来,向来准确。 “他一个哑巴,你问他!”白露不屑地嗤之以鼻,还说何愈存聪明,聪明个屁!她一仰头,喝干了酒杯。 阿听摊着两手站着,听了白露的话,白脸都涨红了。 愈存低了头,凝神望着琥珀色的酒杯,没再说话。他隐隐觉得,这些人,和从前的暗杀对象不同,这些人不是商人、不是伪政府官员……更像是,从事某些特殊工作的人员,比如,同他们一样,是特工。 这晚,白露喝倒在沙发上。他上楼去时,阿听在旁守着她。 第二天一早,红圣诞树的伙计送了两条新鲜面包来,其中一个红豆馅儿的。厨房的阿妈切面包的手艺差,每次专等着男主人下来切,把面包刀置在一旁,预备着。 愈存切好,交给阿妈去准备早餐。 他仍旧上楼回书房去,在书房的窗边,看完丽惠传来的消息,把字条在烛台上烧尽。换了衣服出门。 他去了一趟卡德路,在小田家二楼的小客室里喝了一下午茶,陪小田太太听日本歌剧,也教她写中国毛笔字。她喜欢他贴身站在身后,手把手教她写字的感觉,也因为手笨,确实学不好,教了许多次,也还是写不成,愈存极具耐心的反复教她。他用左手,她也跟着他用左手,她有种夫唱妇随的错觉。 “大东亚共荣亲善宴会”的地点定在大华俱乐部,由礼和洋行和几家知名的银行共同出资共襄盛举。看起来规格很高,邀请日军在华高官和“亲善”人士。愈存从小田家出来时,在车上打开泥金的邀请函看了看,又收进大衣口袋里。 宴会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开始,愈存算好白露午睡的时间,她睡前有喝两口的习惯。他看着她端着酒杯从他眼前走过,故意低声提醒她:“宴会四点半。”“知道,不用你多嘴。”她说。 他坐在沙发上看报,没动,一切和他计划的一模一样。 阿听等白露关了房门,自觉地下楼来,坐在客厅的窗台上晒太阳,打盹儿。 墙上的挂钟快要指向三点钟,愈存穿戴好下楼来,吩咐:“阿听,去叫小姐起来,我们要走了。” 阿听去了一刻钟,摇着头下楼来,比划着表示,白露喝醉了,醒不过来,叫不动,伸手指指上面,请他自己去叫试试。 愈存等在楼梯口,朝楼上看了看,摇头道:“走吧,来不及了,不用等她,我们先走,你去开车。” 于是,他们两人开车奔往大华俱乐部。 大华俱乐部不在沪上知名的高楼大厦,却在租界一处精巧偏僻的私人领地里,遍植绿树,前后假山流水环绕,外面中式景观,里面偏是西洋风格。 进去时门厅有高大的仆欧,穿着制服,彬彬有礼一丝不苟,是个非常讲究的地方。 愈存算是来得比较早的,三三两两的男士,像秋天里的落叶,一堆堆在窗边站着寒暄说话,有一支英国乐队在角落里奏着萧瑟的乐曲。成川部长和他弟弟小成川先生同来,看见愈存独身一人,便问起白露小姐。愈存答她喝多了睡着呢,等会儿派人去接。几个男人调侃,当着愈存的面说睡着的美人更诱人,哈哈笑起来。 愈存也跟着笑笑,他借着喝酒的时机,扫描到场的每一个人。按丽惠的指示,他手里这份微缩胶卷要交给一位穿灰西装的男人,等会儿这人会坐下来打麻将,打到第三圈,他会叫错牌,把九条喊成九饼。 他在几张麻将桌前走了走,没有穿灰西装的人。他想,他还没来。 日头渐渐倾斜,越来越斜,斜得人心也歪在一边。 上海的天空,许多老虎窗的上头,鸽群归来,划过云头。其中一只,落在丽惠家的楼顶上。她捉住它,它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她取下它带来的字条,飞快地看了一眼。整个人像被兜头泼了冰水,僵死在那儿。 下一刻,疯一样跑下楼去,她站在楼梯拐角的电话前拨号码,手太抖,两次都没拨对,用力吸了吸气,才终于打出去。但很快,她就被拒绝了,丽惠握着话筒的手,紧张得出了汗。 她一再拨着号码,在这个日落的时刻,她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要落山的不是一个日头,而是她的命,也是他的命。 她紧张得像丢了魂,冲出门去叫了一辆人力车去凯旋路,一路催着车夫“快快快!”她自己看不到自己,脸上苍白,像初还阳的鬼。 利德书店合门闭户,延声去了南通,不在上海。这项任务本就是早先布置好的,生了变的消息因为太过紧急,关乎性命,越过延声,直接传给了丽惠,可也已经迟了…… 她立刻调转了车头,赶往静安寺方向。她在聂家大门口,“砰砰”拍着大门,请人通传,有要紧事找五小姐聂云澜。她在车上想好了,找聂医生,是下下策,但也是能救他命的上上策,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要他活着。 云澜在素钦房里看小侄女学翻身,难得的休息日,她穿了件颜色衣裳来,专为锻炼孩子的视力。云澜指着旗袍上彩色纹样,对孩子mama说:“你瞧,为了吸引你女儿的注意力,我把这么娇俏的衣裳都穿来了,何其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