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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没在意,何时换了一条路回家,开车拐到静安寺来。路过聂家花园,忍不住去看他们的大门,没有挂红灯笼,是因为才办了丧事的缘故,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他在心里感慨,又过了一年。前路还有多远,何时能到终点?他偶尔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云澜这时也在看月份牌,三哥在大伯父的七七办完时,曾来问过她,后面如何打算的?要回美国去么?几时动身? 她那时心里已有一点犹豫,但还是想回去的,甚至想借道香港,抱着依稀的期望,想见一见怀承。 可到今天,她站在二月的月份牌前,看美丽牌香烟的广告女郎,回眸一笑的模样,总像是哪里见过……像那位走在他身旁的白露小姐。 她想,也许不必再回美国去了。 “云姑娘,”楼梯口,二房里的小丫头巧儿伸着头叫她:“孙管家说,有一通电话等着你去接,在我们那边大客室里。” “哦,来了。”云澜一边疑惑着,有什么人打电话来,一边下楼走去接。她常年不在上海,谁会打来家里找她呢。 “云澜,”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快乐的声音:“听出我是谁了么?” “是素欣么?”这声音,从电话线里传来,和她jiejie素钦一模一样,云澜一猜即中。 那边传来哈哈的笑声,“猜得真准,我想咱们两个这么熟悉了,就不必总是通过别人传话,我直接打给你。想请你晚上一起去黄金大戏院看戏,是新年加场,演《新编霓裳曲》,你爱听伐?” “哦,”云澜因为精神不济,又兼着怕冷,晚上不爱出门,“我听不大懂,所以很少去的,如果看电影,更喜欢一些。还是请别人吧,回头我扫了兴就不好了。我想你在上海,朋友也很多的。” “喏,你看,我说我的面子不够大,只怕请不动吧!”素欣电话里传来抱怨声,像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马上有个男人的声音接进来:“一起去吧,大侄女,我也难得在上海,就素欣一个小丫头,无趣得很,你不来,我们就都不去了。” “是六叔?” “嗯,你耳力很好啊,大侄女。”听见她叫他,非寅爽朗地笑了。 素欣在电话里帮腔:“你看看,你不来,我就也去不成了,快答应吧,咱们只当是陪陪老年人!” “哦,是啊,我这个老年人,带你们两个小辈去玩,云澜,我们开车来接你。” “那好,”云澜是好说话的人,点头道:“我在家里等着。” 素欣挂了电话,抬头来问着非寅:“六叔,那我这个任务可是交给你了,我先时和她提过,如今再提显得太啰嗦些,就劳你帮我说一说。” 非寅立在她面前,仍旧笑着,伸手敲了素欣头顶一记,“乔小姐,哪有你这样邀人的,你是被你那未婚夫逼急了,脑袋不灵光了?” “怎么?” “云澜这样留美回来的,你认为她是没有出路,在家里坐着的人么?你不先问问人家自己的打算,只一门心思要拉她进宏恩,岂不叫人反感?等人生了厌,你家那爿医院再好,人家也不肯了!那时你怎么办?”非寅循循善诱的反问着。 “那……”素欣是向君达点了头,答应把云澜邀进宏恩的,她着急了些,被六叔问住,“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我是怕云澜过了年,就要回美国去,那时再提就迟了。” 非寅自顾自地绕到橡木柜子前,看他自己收集的几样古砚,微微勾着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语重心长:“傻姑娘,想留住一个人,得先留住一颗心啊。” 素欣在电话机旁坐着,撇了撇嘴,说的什么,听不懂。 云澜极少晚间出门,不过,依着珍妮的经验教训,既接受了人的邀请,也不好太失了体面。自己略妆扮了一下,在祖母留下的镶金首饰箱子里拣了一只烧蓝压宝石的领扣,用在旗袍领口上,微微折射着光。 非寅是亲自开车来接的,后座上素欣凑近前来问他:“六叔,你这样自己开车,一会儿接到云澜,你猜她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我猜,”非寅仍是笑谈的表情,“她会坐前面。” “我猜她坐后面,她和我坐,好说话啊。” 非寅笑笑,没说话。 他们车子开到聂家门口,非寅看了看手表,其实是早到的。他请了人,一向会提早一点。 然而,也只等了两分钟,云澜从门里走了出来,穿着长大衣,厚围巾几乎遮住整张脸。她是应了邀,极守时的人。 非寅亮着车灯,响了两声喇叭,提醒她,看着她盈盈走来,向后车门走去。他马上欠身,提前地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大侄女,坐前面来。” “嗯?”云澜错愕的,“六叔,你自己开车?” “怎么?不让老年人开车?”他偏着头反问她。 把云澜问笑了,拉后车门的手也僵着,非寅拍了拍身旁的车座,叫她:“来。” 云澜只好客随主便,坐到前座去。 车子发动,向黄金大戏院开去。素欣在后座上撇嘴,“六叔,你耍赖,你不让云澜自己选,把她定在前面坐,人家本来要坐在后面陪我说话的。” 云澜转头来,看素欣,也顺便看了看非寅。 非寅嘴角含着笑,不紧不慢:“你让云澜坐后面,那是让她失礼,你想过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