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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姐体谅体谅,跟我去略坐坐罢,不然我这趟差……”阿喜摊着两手,紧跟在云澜身后追上来。 “云jiejie,我去吧,”淑瑛走在云澜另一侧,抢上前来一步说,“别叫人为难,我长日也是闷得慌,那边人多有趣。” 云澜转头看了看淑瑛的圆脸,初见她那几天,有些面黄的饥馑气,这两天应是过得顺心的,下巴颏都圆了一圈。“你也不能久坐的,知道么?”云澜提醒她。 “我知道,今天那医生不是夸我怀胎怀得稳健麽,jiejie放心。”淑瑛含笑的答应着,孩子气的露着两排白亮的细牙。 “淑瑛姑娘既想去散散心的,就跟我去吧……”阿喜落在台阶上,仰着脸。 云澜其实是不惯管人的,她从前家里排行最小,总是兄长姊姊管着她,唯有和三哥两个人平起平坐,谁也不听谁的。这时,她站在门口,对淑瑛说:“那我拿些钱给你,你随阿喜去坐坐吧。” 淑瑛已见她眼神松动,自己退下台阶一步,准备要走的,摆着手笑说:“不用jiejie的钱,我每次去都是赢家呢!”一句话只听见前半句,后半句从她脑后飞出来,人已经跟着阿喜出了铁门。 云澜回头,瞧着她在春光里大腹便便也健步如飞,心里忍不住在想,这果然是三哥的口味。她犹记得她和三哥动身来香港前,二伯母怕他玩野了性子,硬要让他先订了婚再走。相准了她娘家远亲的朱家九小姐,请了来花园里吃茶,云澜被三哥央着在一截竹篱笆后面偷看,人家姑娘生得瘦长身条,弱不禁风,站在紫藤花架子下面赏花,一回头,不知看见什么,笑了,露出几颗外翻的龅牙,把三哥吓得小腿一软,倒退两步,咬着唇向云澜抱怨道:“哪里找的女鬼!”那后来,无论二伯母并他姨母两张嘴再怎么渲染九小姐贞静贤惠,叔潮都不点头,更是向坐在上首喝茶的父亲抱怨:“脸上两个孤拐这么高,父亲你见过么?你说吓不吓人!”他伸着两手在脸上比划着,被二伯母“啪”一声打在手背上。 三哥专喜欢这种健朗活泼的姑娘。 云澜午后坐着给他写回信,告诉他战乱里万难间帮他找到了人,特地地写给他,“找到的也不只是淑瑛一个人,并你儿子,也一起找到了,好在现在动不了,你且有一段时间,好好筹谋筹谋,如何同家里讲。”最后等她说过在港生活的现况后,又恭喜他“不日就是有孩儿的人了,事事都该稳重些。想来二伯父和二伯母知道自己要荣升祖父母了,总是喜悦的,你眼见要当家立业,先贺为恭。” 怀承回来时已经换过了衣裳,身上没有硝烟气。他先上楼来看云澜,进门时见她坐在书桌前贴信封。 “你回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文具站起身来。 看她半扭着身子,一手扶在椅背上,天气愈暖,换了浅领口的春衫,颈边的那道伤疤,不细看已经看不出,微微显出一点与众不同的粉色。他忽然心里觉得歉疚,伸手揽着她肩头,拉进怀里来,“云澜……”他低头在她耳边,只低声叫她名字,钝郁的嗓音,凝结在她耳畔。 她环过一只手来,拥住他后背,没有猜到他究竟为什么伤感,是他们的秘密任务么?是他的同伴受了伤么?还是有人……她微微抬头贴着他侧脸,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想开解他:已经非常努力的在抗争了,本就是危险的处境,化险为夷遇难成祥从来都是人们的向往;有失败有伤亡,有流血有放弃,有进有退,也只好看开,不能太执着。 她动了动嘴唇,觉得他越抱越紧,终于没有开口,只转头在他耳后就近的亲了亲,有他领口里的气息,温暖妥贴的,她忍不住贴上去流连地吻在他耳廓上,一点点细微的呼吸停在一处又换另一处;把他逼得长吸了口气,反客为主的顺势在她耳边回应,她却怕痒起来,敏感的让到一边,像一碰就缩起来的含羞花。被他一手扣住,“不许躲。” “嗯……”她发不出声音来。 云澜桌上的日光渐渐挪到东墙上去,怀承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看她写给三哥的信。他看到一半,抬眼扫到案头上搁着的另一封信,比一般的信封大出一圈,是云澜母亲寄来的,他想起来,她母亲在信上提到,她可以选择到美国去完成剩下的医科学业,他沉吟着,看起来视线一直停在信纸上,始终没有说话。 淑瑛回来时这里已经吃过了晚饭,她眼角本有一点天然的上挑,此时兴奋愈加,上挑得更加厉害,像戏台上扮上了妆的女旦,吊着睛,坐着给云澜讲今天牌桌上的战况,说郑太太那一桌打得不好,不如他们这桌有趣,她和郑介凡两个人轮流的赢钱,像是约定好似的,最后两张桌子上的人都在打趣他们,连许jiejie自己也坐到这桌上来看热闹。等歇了手,一起挪到小厅里吃点心,几个人还边吃边算,看究竟是郑介凡赢得多还是她赢得多,说笑着相约明日再来,说不能叫他们两人占便宜,赢了钱就揣着走。 说到这儿,淑瑛停住了口,仰着脸扑闪着眼睛,问云澜:“云jiejie,我已应下了,明日下午还去的。”她像是询问的口气,又像是告知一声。 云澜没分辨清,只当她是问话,还认真的考虑一瞬,才点头:“嗯,去走动走动吧,不打牌,找你许jiejie说说话也好。”她其实是想,自己耳朵好多了,连杜医生也点了头,明早开始还是跟着怀承一起回医院去,好过在家里日日听风虚度,她是闲不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