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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在原处坐下,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热度退了,他顺势抚了抚她额角上的发丝。“云澜,云澜。”他低声的,一再的,尝试着唤醒她。 她却昏沉着,跌在恍惚不清的意识里,不肯醒来。她何时又回了上海,站在杨树浦的街头,似乎在等家里的车来接,可怎么会一个人呢,她也说不清,如果是出来赴宴,总是一家人一起的,可别人呢,都不在,阿春呢,她总是跟着的,也不在。只她自己,站在路边,耳中听得到“哐哐”的电车声,却灰雾蒙蒙,看不清电车究竟开在哪儿。她立在那儿努力分辨方向,有人远远的叫她名字,“云澜,云澜”,她寻着那声音去,沿着路灯虚晃的光,越走越远。走到路的尽头,迎面走来两列日本士兵,她吓得愕住了,那两列兵士列队前进,把她夹在中间,有扑面而来的阴寒气,那队尾的一人,忽然抽出军刀,用力砍在她脖子上,她拿右手去捂,也不觉得痛,只一低头,看到满手的鲜血,心也跟着凉下来。 队列的士兵走过,她又接着向前寻去,那个声音,仍在叫她,“云澜,云澜”。可她绕过路口,又走回原来的地方,杨树浦的街头,她还是在等家里的车来…… 临近中午,怀承起身去了一趟绍普的书房,打电话到医院,替他和云澜一起告了假。出来时正碰到端了饭菜上来的伍姐,他们也是从前常见面的,每到逢年过节,或者绍普的大哥佟诚毅来港,伍姐总是被请来帮厨。 “肖少爷,老蔡叫我来,准备些热汤饭,你看,”她无论何时都喜滋滋,油光锃亮的圆脸,把手里的托盘亮给怀承看,一只枣红的汤盅冒着虚虚的热气,另有一组饭菜,都是新鲜可口的样子。想来,这里的情况,蔡伯是向她陈说过了,他看到托盘里预备了两碗米饭。 怀承客气的向她点了点头,伸手替她开了门。她跟着走进套间里来,等把饭菜在小圆桌上摆好,她好奇的向里间的大床上张望了一眼,也不避讳,直言的向怀承问道:“听说里头的姑娘受了伤,可要不要紧呢?”她向来高喉咙,此时已经算是压低了声音的,可在这屋里仍算是响亮。 怀承马上向卧房的门边走去,伸手要把房门关上,伍姐到底有些眼色,缩了缩脖子,努力的掩着口道:“哎呦,我把病人吵醒了吧?” 怀承刚想回她说,“不要紧”,他一整个上午,都在看护她,她已经退了热度,只是还在昏睡中。话还没说出口,听到里面微弱的声音,她在叫:“阿春……” 第二十一章 礼物 他警觉地像是听到了指令,立刻推门进去,两步便跨到她床边来。 她醒了,半睁着眼睛,似乎有点儿畏光,在找着谁,“阿春……”她气若游丝, 怀承回身伸长了手臂去拉拢窗边的白纱帘,替她遮着光。她眼神追着他的身影儿去,听到他俯身下来,叫她:“云澜。” 他叫她名字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从梦里极远的地方传来。她努力地看清他的脸,是怀承……她喃喃的在心里念他的名字,像在她记忆里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她心里。模糊的,隔在另一个故事里,那故事发生在昨晚,她想起来,她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被人压在桌面上扯开了上衣的领口。他的名字,仿佛开启了昨晚那一整件事的入口,云澜眼眶里涌进源源不断的泪水,她自己无知无觉,眼泪太多,眼眶里盛不下,又从眼角淌出来,滚滚的流进鸳鸯喜荷的白丝枕巾上。 他知道她缘由,想告诉她,都过去了,不要存在心里;想这世上为何没有抹去记忆的药水,怎么才能让她忘了这一段。“是想起家里人了么?”他伸手替她拭泪,故意的问她,想让她想到别的事上去。 她在梦里的那个街口站着,远远看到阿春来接她的身影,她嘴里惯常的念念叨叨,边走边说着什么,她越听越真,赶着向她跑过去,只怕光影一转,就会找不到她。 可她睁开眼睛,就出了那片梦境,她这时才想起,那真是一片好梦境,她情愿呆在里面。“阿春……我好像……”她想说,好像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又在说的这一刻明白过来,应当是在梦境里,阿春是不可能到香港来的。 怀承抬头向外间看了一眼,“伍姐,”他示意她进来。伍姐本就好奇,早就倚在门边上向里面张望。听到他叫,抬腿便跨进来,“哎,来了。”她嘴里答应着,正想看看这床上受伤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姑娘醒了么?”伍姐扭着胖腰,挨到床边来。 她一开口,云澜便想去看她,她说话的声音简直和阿春一模一样。她从枕上想抬一抬头,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一皱眉。怀承伸手按住她肩头,“不要动,伤还没好。”他自己欠了欠身,把床边位置让出来,伍姐瞪着清亮的眼睛,朝云澜脸上再三的看着,心里忍不住猜测,这么位病歪歪的娇小姐,怎么伤了脖子?莫不是上了吊,没死成,让人救下来的?啧啧啧,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又调转视线,看了看俯身的怀承,哎呀,这不是一出现成的有情人儿私奔出逃的戏码么?戏台上常有的……她懂!伍姐赶着往虚空里伸了伸手,会意道:“哎呦,别动别动,小姐想什么吃?只管和我说,我才炖的红枣汤,温在那里,专为补血补气的。”她说着,兴头头的转身去端了来。 --